长乐在楼头对她笑,人群拥攘里,她也没瞧见骑马驻足的虞少将军。第二日虞山铭便向上求娶,出乎意料,长乐果断答应,含羞带怯,喜不自胜。
长乐说:“姐姐,皇命难违。”
她却陡然醒悟,“公主上元登楼,就是为了叫他看到。”
长乐默认许久,说:“我有我的难处。姐姐,我总要为自己搏个前程。”
她一时无言,三叩三拜,祝长乐前程万里,相思与君绝。
但长乐从来不是按任何人心意活的人,她要所有人依从她而活。她轻而易举俘获了虞山铭,又开始调头操纵孟蘅死去的心。长乐很有耐心,也有时间,她的声色音容都是起死回生的良药。这些效果甚微之后,她开始为孟蘅编织一个巨大清明的理想。她从前逼迫孟蘅是用为师为臣的责任和那一点爱恋,现在则是她勃勃的野心和展望的王朝。
孟蘅束手无策,孟蘅别无选择。
她不知道自己这颗心是如何死灰复燃的,之前早就活过来了,可这是这些年来,她第一次重新听见自己心动的重量,和长乐的言论一样,振聋发聩,铿然有声。
她又一次被蛊惑,清醒地,现在这世道想活得不那么痛苦,只能醉着活。
长乐已经恢复平静,对她说:“多谢姐姐还肯见我一面,我此生无憾。更深露重,我替姐姐找盏灯。”
她点了一支红蜡,将灯罩落下时,孟蘅眼皮一跳。
当年皇帝在凤凰台摆宴,给百官都赐了入宫照明的灯笼。
这是她的那一盏。
长乐将灯笼交在她手中,突然跪在地上,“我还要拜托姐姐一件事。”
她哀求道:“请姐姐看在往日情分,将我弟弟带走。他能吃苦,也能做活,姐姐但管使唤他,只求看在你我师生一场的份上,给他一口热饭吃。”
孟蘅松开她的手,平静说:“臣不会带他走。”
下一刻,她后退一步,向长乐撩袍跪倒。
“还请公主珍重自身,以待转圜。”
长乐凄声笑道:“今时今日,谁还能为我转圜。”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臣昔日为公主容,今日为公主死。此臣私志,九死无恨。”
长乐浑身一竦,定定看着她,突然绽开笑容,说:“孟露先,你还爱我。”
孟蘅只道:“公主但管放手一搏,文臣之议,臣力保公主稳妥。”
长乐说:“你还爱我啊。”
孟蘅不说话,许久后才道:“君为鲲鹏,我为长风,这是臣的誓言。君子死誓言。公主说过,臣是女中君子。公主,金口玉言。”
她一个头叩在地上。
长乐双手搀起她,指尖颤抖地抚摸她的脸颊,轻声说:“姐姐,就算败,有你给我收尸,我也不怕了。”
孟蘅没有久留,一会便走了。长乐从地上立起来,打湿绢子来擦脸。外头帘子一动,祝蓬莱走到她面前,递了盒香膏给她,问:“姐姐就这样料定孟蘅会全力支持?”
“她是个女官,自然盼著有女子入仕的那一天。那就只能有一个新的女君。”长乐取了香膏搽脸,含笑道,“你瞧她沉稳规矩,其实最是个离经叛道的。不然也不会举荐李寒、不会做官,不会和我好一场了。只是叫君君臣臣那些劳什子枷着,不好打破罢了。如今她自己想挣脱,那才叫好风送我上青冥呢。”
祝蓬莱轻轻叹口气,长乐只当没有察觉。她一夜没睡,天亮又补了一觉,想吃碗蹄花,厨中却只有些素蔬,便煮了碗菜羹吃。吃到一半,祝蓬莱便进来禀报:“秦灼来了。”
他顿了顿,“还带来一个人。”
长乐抬头看他,祝蓬莱道:“劝春行宫萧六郎。”
“请他们进来吧。”长乐双眼微眯,笑意愈浓,仿若叹息。
“真有意思。”
第226章 八十三追悔
祝蓬莱给两人端了热茶,秦灼吃了一口,萧六郎一动不动。
长乐眼下乌青,精气神还成,目光从他二人身上刮过一圈,莞尔道:“少公这是拿定注意了。”
秦灼放下茶盏,含笑道:“愿凭娘娘驱策。”
“具体行动计画,不久会与少公详谈。”长乐瞧向萧六郎,“只是今日带这位郎君来,又是什么意思?”
秦灼道:“娘娘若要揽权,陛下那边有我们的人看顾,岐王处更要先发制敌。”
长乐问:“这是少公的意思?”
“是在下的意思。”萧六郎突然打断,“如何安排,还望与公主单独商议。”
他话音在“单独”上重重一咬,这是要避开秦灼。
秦灼坐在对面,一手抚着杯盏,眼睛一瞬不瞬,似笑非笑地瞧他,片刻后,方微笑道:“那我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