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擦亮火摺,再度点燃炬火。
他终于表露出点久饿之人的痕迹,手指轻微颤抖。他将火把递给哨兵烤手,打帘走入帐内。
帐中,吴薰兄妹围一口热锅而坐,锅中,一块浸了盐巴的半旧袄子翻腾鼓舞,是吴月曙发妻亲手为他缝制的最后一件旧衣。
本该着此衣的吴月曙鸟面鹄形,正端起酒杯,手掌不住颤栗,酒水泼溅大半。
吴薰也相继捧酒,忍不住低泣落泪。
这情形有些古怪,萧恒在帐门边叫一声:“使君。”
吴月曙手指一抖,哑声笑道:“将军来了,有事。”
萧恒说:“我来和使君商议口粮的事。”
“罗雀掘鼠,方圆百里已绝寸草,哪还有什么口粮。”吴月曙苦笑一声,由吴薰搀扶着持酒站起,“将军本是局外人,受潮州拖累陷此绝境,是我愧对将军。时至今日,在下也说不出当牛做马的空话,这杯酒,给将军赔罪了。”
他举杯要饮。
一只手飞快钳住他的手腕。
吴月曙愕然,面前这个久饿之人,竟能迅疾有力如故。
萧恒牢牢注视他,他的眼光仍旧锐利。
“你想带着她死。”萧恒做出判断。
酒壶中砒霜之气如同兰草,浓香阵阵,麻人神经。
吴月曙热泪滚落,整个人像在萧恒手中化作脓血。他向下流去,女子掩泣声里,萧恒冰冷地松开手指。
酒水泼在地上,激起白烟。
吴月曙持住吴薰的手,“一旦城破,吴氏于沦敌手,下场何止一死?阿薰……她更是个女孩子。”
他哀求道:“将军,请给我们这个成全。”
萧恒看着他,“城还没有破,使君此举,是成全对面去了!”
“朝廷已弃潮州,各州府衙已弃潮州,我们没有援兵、没有粮草,时至今日,连死人的尸体都吃了干净!我等龟缩后方倒也无妨,可将军,你是坐镇前线的先锋,莫说其他将士,你自己一日能吃上一口东西?将士们连弓都拉不开了!”
吴月曙剧烈咳嗽两声,缓了口气,“我身为刺史,愧对潮州,苟活多日,已是无颜至极。如今只能以死谢罪……”
“人弃我,我不自弃。不自弃,就还有生路。”萧恒冷冷打断,“段映蓝要的是屠城,使君一撒手,潮州才是真的完了。我尚且活着,论死,还轮不到使君。”
吴月曙问:“将军有了决断?”
萧恒目光移向热锅。
锅中,皮袄久煮,片片翻上汤面,鲜艳如生肉。
他难得迟疑了。
吴薰看向萧恒,突然问:“将军要再次突围?”
“不是。”
“潜出借粮?”
萧恒摇头。
“总不能再次偷袭西琼粮草。”
“将士已作不得战。”
吴薰瞭然,“将军的决断,就在城中。”
萧恒深深看向她。
吴薰道:“这个决断,很艰难。”
萧恒说:“只是别无选择。”
她久久注视他,忽地粲然一笑:“妾明白了。”
萧恒油然而生一种古怪预感,吴薰未问一句,却已洞悉他的残酷计画。未卜先知,仙人神力。仙人向来慈悲,她却袖手不加阻拦。
此时此刻,她向他微微一福,体态轻盈,宛如青鸟。她青草般的衣裙低垂,是遍生仙卉的羽翼微振。
她正举翅欲飞。
吴薰说:“将军也入座吧。”
吴月曙叫一声:“阿薰。”
吴薰笑道:“阿兄,将军说得对,我们不到绝路。”
她探手去捉那酒壶,下一刻,被吴月曙按住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