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酒肆里主事的是你。影卫之中,排名前二的阏逢、旃蒙已死,能代为掌管解药,除了柔兆,没别人。”
娄春琴点点头,“是,还有呢?”
萧恒缓声道:“梅道然要被皇帝私下处决的消息,是你故意透给我的。你要我来救他。”
娄春琴摇头一笑。
萧恒忍不住咳嗽一声,问:“你为什么要救他?”
“我没有想要救他。”娄春琴手掌挡在烛火上,瞧手投在壁上的影子,像只鬼怪。他温声说:“相反,梅道然落到这个地步,是我的安排。”
“他的身份隐藏得很好,你不奇怪,皇帝为什么突然对他起了疑心?”娄春琴转眸看他,像说吃饭喝水般极寻常之事。
“是我把他卖了。”
他目光突然凝成两粒钉子,猝然打入萧恒皮肉,声音仍不徐不疾:“想问我为什么?重光,这要问问你。上元夜,你本来就要死在宫里,梅道然领命前去截杀,却私开宫门放走了你。你说,这种行径,和你当时放走韩天理有什么区别?同为叛逆!”
萧恒深吸口气:“所以影子对他展开清剿。”
娄春琴道:“细细算来,他放了你两次。二娘子酒肆里的那场伏杀,你真当只有曹青檀挡刀?若非梅道然补刀糊弄、验尸放水,你早喝孟婆汤转世轮回去了。影子里只有活着的走狗没有活着的人,想做人的狗,不能留。”
萧恒突然道:“影子已经被皇帝捉到马脚了,是不是?”
娄春琴掀火的手指一顿,“哦?”
“你们没有派人将他暗中击杀,反而把他的行踪报给皇帝借刀杀人。是影子的行踪被朝廷察觉,你们怕因此留下痕迹,干脆把他和永王的关系捅给皇帝。永王现在蠢蠢欲动,皇帝正愁没把柄将他处置,现在得知梅道然是他的线人,还做过七宝楼的监工,七宝楼不偏不倚还在上元夜炸了……这是她清除政敌的天赐良机。欲加上罪,何患无辞!”
娄春琴默然片刻,叹道:“你是个有慧根的。”
萧恒问:“既如此,你的任务是清剿梅道然,为什么要我来救他?”
“因为你啊。”娄春琴幽幽笑道,“影子要我诛杀叛徒,皇帝却要我来拿你。你就不好奇,私通永王、焚毁七宝楼是重罪一条,皇帝为什么不把他下狱,反而要在守卫疏松的值房里动手?朝廷连个囫囵的影卫还没捉着,从哪弄来的刺激观音手发作的香料?”
“以他为饵,愿者上鈎。重光,我要的是你。”
他看向萧恒,“你不是个傻子,但你一定会来。”
说到这里,又有些不可思议,“你居然真的会来。”
猝然之间,萧恒持住娄春琴的手腕,娄春琴不惊不避,由他将自己手掌举起。
烛火旁,白玉扳指熠熠生辉,诗句刻痕隐约可见。
萧恒直直看着他。
“你和并州,和罗刺史,有什么关系?”
娄春琴静默一会,突然说一件毫无关联之事:“你早早杀了‘昭阳’顶替,一招瞒天过海,所有人都以为‘重光’已死。我把你认出来,比那些蠢货都要早。”
“记不记得二娘子?”娄春琴神情有瞬息柔和,“她是个青泥,又拨给永王做事,但很久之前,她本事不济丢了任务,被扔到笼子里喂狼。不是谁都有你那样赤手柄狼打死的本事。我救了她,她记我的情,暗中在报我的恩。”
“想想你做的事,想想你的嫁祸。”娄春琴狡猾一笑,“淮南侯是你杀的。”
萧恒沉下呼吸。
娄春琴道:“你做的很精巧,留了把飞刀,伤口又同前任七宝楼监造李四郎的致命伤一模一样,叫所有人都往灭口李四郎的那个刺客身上想。但不是她做的就不是她做的,她将这件事报给了我,我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你用刀的绝技,除了杀招还有伪装。随便一把刀,留下的口子可以像剑伤、戟伤、任何你想伪造的兵器痕迹,这么高超的手法,放眼整个影子,只有已死的‘重光’。”
“我便假意奉旨,私下去瞧了淮南侯的尸首。”娄春琴看他,“就这么,我发现了你第二个马脚。”
“你捏碎了他两臂的臂骨,但从外头看不出分毫。”娄春琴叹道,“淮南侯是一地贵胄,尸首自然不能交给仵作随意剖解,你就是瞧准了这一点,才肆无忌惮地虐杀了他。”
他有些想不明白,“是什么叫你如此失态?只是因为他夥同卞秀京买卖并州妇女的事?”
萧恒没有回答。
元和十六年,行宫,春日,淮南侯瘫软椅中,却没有力气挣扎叫喊。萧恒一手握住他肩胛,手腕一动,响起清脆的碎裂声。
“最后一个问题。”萧恒手掌钳住他手臂。
“公主府舍人甘棠,就是秦灼。”
淮南侯五官扭曲,呜呜点头。
萧恒说: “你糟践过他。”
他没有要淮南的回答。
下一刻,萧恒干脆利落,捏碎两条尺骨。
团团梨花影下,萧恒盯向淮南侯的脸,目不转睛,漠然拔刀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