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双道:“殿下干吃的酒,只怕夜里又要胃痛。给将军做的彩果糕饼没人动,妾去热一热,殿下吃了,好用些解酒汤。”
秦灼垂了眼,只一瞬,下一瞬他已将目光远投,淡淡道:“你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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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贺兰荪从案前抬起头,见秦灼正坐在榻边,新更一身白罗衣,身上熏香淡淡,对他温柔一笑:“醒了。”
贺兰荪揉揉脖颈坐起身,笑道:“许久没吃得这样尽兴。”
榻边支着手巾架,秦灼从温水里绞了块帕子,这是贺兰荪阖宫妃妾常做的事。他递过手帕,温声道:“先擦把脸,我叫人烧了解酒汤。”
贺兰荪去接帕子,反倒捏住秦灼的手,这样摩挲一会手背,又顺着手臂往袖里摸。
秦灼一甩袖,啐他一口:“大清早的,别没正形。”
贺兰荪哈哈笑了,拿帕子擦手脸,又将那织物展开,叠得四四方方,“少卿,吊了我这么久,何时能全一全我这宿愿呢?我可是抛下满宫的娘娘,专程来陪你过的节。”
秦灼嗔道:“我就是这性子,你不爱,回去找什么美人娘娘去。君上慢走,不送。”
秦灼故意做起态来很有一副风味,他如今也不是当年仰人鼻息之辈,贺兰荪也迫不得他,便顺着笑道:“我不爱,给你又送铜又送银,还送这么座玉像当礼物么?这座脂玉品相好,我那夫人几次央求,我还是特地要留给你的。”
秦灼仿若叹息,柔柔看他,“你的心意,我总是知道。”
二人相视一笑,也不去戳穿对方的鬼胎。买卖么,要的就是和气生财。
解酒汤一会端进来,贺兰荪接在手,揭盏低眉来尝。日光斜照入窗,映得他眉宇一片丽色,他的确生了副如锦似绣的好皮囊。他搁下盏,想起一事,道:“过几日有场香会,正在北边那条锦水上,景色好人物好,要紧的是香料都是上乘。我知你喜欢,特来邀卿共赴约。”
秦灼单手支颐,想了想,“听上去是好,不知到时得不得空。”
贺兰荪道:“你前一段不是讲膝有些痛,想请当年那位羌医看看么?复生蛊虽是我宫中秘闻,到底要他亲手来种,到时候他也一块去,正好给你瞧瞧。”
他在下饵了。
秦灼抬首看向贺兰荪,贺兰荪笑意如旧,美若玉人。
自古应钓,愿者上鈎而已。
秦灼拈了拈扳指,抬眸笑道:“好啊。”
***
数日后,暮色苍茫。
锦水鸳曼舞轻歌,秦灼和贺兰荪的车驾在近卫簇拥下姗姗抵达。
虎贲驻守在外,陈子元陪同秦灼一块入内。甫进屋,便闻异香阵阵,满阁香器香料皆是稀品。
众人见贺兰荪来,纷纷拱手笑道:“多谢羌君赏光,百忙之中肯赴约而来,小楼上下真是蓬荜生辉啊。”
贺兰荪笑道:“哪里,倒是我今日请来一位稀客。”
众人亦知秦灼,也相继拜见。秦灼笑看贺兰荪,“羌君这是照顾我,要捧我的面子呢。”
贺兰荪道:“你太过谦,当年少卿制香之名莫说南秦,就是在天底下都有耳闻。你从前照古方调和给我的那一味香,我可是日日都佩戴身上。”
众人都知道二人之事,笑道:“红袖添香,还是羌君的福气好。不知今日能否沾一沾君上的光,劳动少公再制一次香?”
秦灼不以为忤,微笑道:“那我就献丑了。”
他看一眼陈子元,“你也别杵在跟前,下去吃酒吧。”
陈子元和他目光一对,抱拳领命退下,真去倒酒聊天了。
秦灼挽袖净手,取诸香器,照记忆去调一方香料。阁中灯火下照,投了满案满地幢幢光影,人影灯影摇晃后,更像有一张铺天巨网的密密影子。
阁子里怎会有网?
秦灼捺住一颗心,炮完一炉香。待袅袅青烟随陶陶幽香生起,便已功成。众人喝彩声中,他揖手而笑,目光不着痕迹地刮过阁顶。
他没看一会,便听有人叫一声:“少卿。”
贺兰荪笑道:“瞧什么呢?这样入神。”
秦灼亦笑道:“有梁灰落下来,险些坏了我一炉好香。”
他搪塞过去,心中却惴惴起来。
果然是一张大网,四角钢鈎正死死扒在梁椽之上。掩在灯笼之后,若不仔细分辨,决计看不出异样。
秦灼见过这规制,他少年随文公出猎,当时捕兽所用正是这种罗网。网中搀了钢丝,四头猛虎都无法撕碎一角。
锦水鸳举办香宴,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