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元转念一想,也是,昨日刚出了那一档子事,他殿下再不清醒也不至于这时候去蹚浑水。他端详秦灼面容,秦灼显然今日洗沐过,衣衫鲜洁,精气神也好,眼下只有些淡淡乌青。马鞭和吃剩的杯盏搁在一处,似乎也沾染了桂花糕的淡淡香气。
陈子元不好多讲,也找不出话,双手从膝盖上一擦,道:“我瞧瞧茶水煎好没有。”
他刚起身,冯正康已快步走进门来,抱一抱拳,“殿下,英州有使者前来送礼,贺萧将军接受招安之喜。”
若来贺萧恒受封镇西将军还讲得过去,贺他接受招安,不就是变着法骂他没骨头吗。
陈子元扭头,却见秦灼似乎来了兴致,问:“来了多少人?”
冯正康道:“来了一窝,但按您之前的吩咐,但凡外头的来访,咱们只放一个进来。”
“岑郎到了么?”
“到了,带着鸟在前头周旋呢。梅蓝衣说还是要请您过去主持大局。”
刚出了一场纷争梅道然便抛下这话,是代表萧恒抬他的权威。
秦灼将帕子掷在案头,含笑道:“成,那就过去看看。”
***
秦灼跨进门时正听鹦鹉叫道:“不准,不准。”
岑知简坐在太师椅里,拿舀酒用的漆斗给鸟添水。梅道然抱刀立在一旁,沉沉注视堂中人,余光见秦灼来,遥遥抱拳,“少公到了。”
岑知简也颔首致意,却没有让位的意思。
秦灼从下首随便坐了,一抖衣摆将腿叠起来,这是个无论怎么看都傲慢至极的姿态。他后背往椅中一靠,没分半个眼色给堂下,只问梅道然:“讲到哪里?”
梅道然说:“这位英州使者的意思,要问咱们个私自扣押之罪。”
“新鲜。”秦灼这才掉头,“敢问贵使,私自从何讲,扣押从何来?”
那使者脸色很不好看,冷笑一声:“潮州毫无交涉就扣押我英州人口,无权而行,还不是私?少公收了一批妓女进军营,到底打的什么盘算,在下可是一清二楚!”
“贵使一清二楚,我却不知情。”秦灼很诚恳,“还请贵使知会一声,我究竟要打什么盘算?”
使者脸皮涨红,“秦少公不愧是被金屋娇藏过的人,私德败坏竟至于斯!”
秦灼不恼不怒,徐徐拨转虎头扳指,“我私德败坏,原来贵使是藉着送礼的筏子要人来了。岑郎以礼相待贵使却别有居心,是不诚。萧将军明令禁止阿芙蓉入潮,锦水鸳所作所为是把萧将军的脸往地上踩!”
他语气陡然转厉,使者骇然之意尚未褪去,秦灼已和声笑道:“真当将军走了,潮州就没有管事的人了?”
他拨正扳指,道:“自然,我说话也做不得数,一切的意思要看岑郎。”
梅道然立即道:“岑郎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使者竟也没有纠缠,拱拱手道:“既如此,在下也没有多留的必要,这件贺礼请少公——岑郎代为收下。”
侍人将一把长刀捧上来。
一瞬间,梅道然双目圆睁。
那刀的鞘,分明属于曹青檀的玉龙刀。
秦灼见他脸色微变,转头看去,“贵使这是什么意思?”
“天下第二玉龙宝刀,谁能未闻如此威名?我家使君四海遍访,却只寻着刀鞘,便做了个仿品献给萧将军当摆件看。”使者拱手,“岑郎收下,在下便告退了。”
岑知简看了梅道然一眼,点了点头。
待使者退出门去,梅道然横刀在手,拔刀出鞘。
的确是一把仿刀。
刀刃没有用铁,反而用的骨料。骨色并不洁白,已经微微泛黄,看骨质纹理,似乎很有年岁。
梅道然手滑过刀背,手突然剧烈一抖。
这个裂口。
秦灼察觉他神色不对,问:“怎么了?”
梅道然没有出声,深吸口气,手指缓缓捏上刀刃。
“这是人骨。”
岑知简撑身立起,秦灼也缓缓坐正。堂中一片肃穆。
梅道然有些不可置信,语速越来越快:“男人,年纪四十到五十上下,骨型外突,磨损过多,应当是武人。但骨质不如武人坚实,约莫已经弃武多年。裂口纹路细密,没有劈砍痕迹——这人的腿早就……”
他突然住口。
手中,骨刀抖如筛糠。
梅道然有些茫然,抬头看向秦灼,又看看岑知简。低头又抬首,突然红了眼眶。
这是曹青檀的胫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