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做成,一半在送葬崔清,一半,是将军能够生还。”李寒叹口气,一会突然摇头笑起来。
他再看向萧恒,眼中光彩闪动,“我没有看错人。”
旋即,李寒振袖起身,向堂门前的传令兵吩咐:“传将军的口令,请梅道然、赵荔城二位将军过堂议事。等等……再请崔百斗统领过来,我要请他给杨氏夫人送一封家书。”
萧恒待他施令完毕,问:“进京?”
李寒转过身,坚声说:“进京。”
***
甘露殿龙涎幽幽,萧伯如将一封锦帕搁在案头,不语。
贺蓬莱叫宫人将香炉捧远些,又命他们退下。静默片刻后,萧伯如开口:“清河郡夫人递了血书,陈明细柳营作乱内情,求朕允准崔清回京发丧。”
清河郡夫人正是崔清母杨氏的诰封。
贺蓬莱想了想,“细柳营屠杀甘州军,真说起来也是崔清死后的事。她一生为国尽忠,陛下何不给她个哀荣,也能安抚军方之心。”
萧伯如冷笑一声:“你可知她要谁来送棺进京?”
贺蓬莱抬头,听她冷冷道:“萧恒。”
贺蓬莱多少吃惊,“萧恒?他和崔清如何掺和到一块?”
萧伯如道:“杨氏说明,是萧恒仗义援手,歼灭小股狄兵为崔清报仇。又入殓崔清,叫她尸首齐全,实在是一家之恩人。如今萧恒叛乱,她一介妇人实在无法拿定主意,只愿叫女儿安稳下葬。纵是朕以谋逆问罪,她也九死含笑,只追随先夫亡子身投黄泉。”
萧伯如笑一声:“言辞哀恳如此,朕怎么敢治她的罪?”
贺蓬莱思索一会,问:“陛下之意,是应她的请求,让萧恒护棺进京?”
“萧恒是我心头刺。”萧伯如拂开那封血书,“他真想进京,那是罗网自投。”
她手指轻敲桌案,蹙眉道:“但以此贼手段,入京定有图谋,也定有后手。”
贺蓬莱问:“陛下要允吗?”
萧伯如唇边含笑,目光却冰冷,“他这样凛然大义,朕若不遂他的心愿,岂非辜负?”
贺蓬莱瞭然,又问:“陛下可要请孟蘅入殿议事?”
“不了。”萧伯如倚回座中,手掩在小腹之上,“宣金吾卫大将军范汝晖进宫面圣。”
***
空中,一轮惨淡白日。天底,挤满招旗灵幡。
白色流苏纠缠,白色旗帜披拂,唯一乌黑的棺木上,高抬一顶一丈多高的白顶小罩。
队前,崔清神主上三尺白绫飘扬,被身穿白孝服的崔百斗稳捧手中。细柳营上下全军缟素,萧恒按马在前,也是麻衣披身。
昏暗天光下,金光门一动不动地蹲踞地尽头,像一头蠢蠢欲动又懒怠颟顸的睡兽。萧恒没有骑马,他步行走在队首,抬头远望。
时隔两年,他再度返回长安城。
队伍像一整条雪白长龙,缓慢游到城墙下,正在京卫彀中。梅道然双耳微动,手掌按向腰后刀柄,他甚至疑心自己听到弓弦绷紧和刀剑出鞘的摩擦声。
突然,城门轰隆一声低吼,自内徐徐而启。
金光门巨口大张,吐出一直同样洁白的队伍。他们身穿更显规章的服制,手抬更加繁琐的旗帜,从门墙阴影里缓缓走到细柳营队前。
崔清母女早年为崔氏旁支刁难,不许迎灵队伍有一个崔氏族人。崔清的娘舅、新袭爵不久的温国公杨韬站在前列,左右是他的长子杨峥,和一身素服的郑素。
看见郑素的一瞬间,梅道然突然明白了李寒的安排。
他请清河郡夫人上表陈情,是拿忠义之情逼迫皇帝,萧恒必须要送棺入京,来绝除他路上遇伏的风险;又书信建议迎灵之人尽是崔清母族亲眷,也绝不会叫萧恒在入京路上出事。以防万一,他还大肆宣扬自己将陪同萧将军入京送棺之事,就是为了引与他有旧恨的郑素前来。
郑素虽与李寒有旧怨,但是个深明大义之人,又是个颇有威望的活人将军。若进京到崔府的这段路上有什么万一,郑素自己便能立做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