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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秦王都,太宰府邸灯火通明。
小厮快步冲上堂中,低声道:“大王收到了东西,已经昏死过去一次,徐夫人也是哭天抢地,要大公降旨斩杀褚山青。”
晁舜臣立时起身,急声问道:“大王如何答覆?”
“所幸大王还有理智,褚山青如今退守流云关,大王命他将功抵过、死守关门。但大王也下了诏令,不日检点军马,要亲自征讨秦灼!”
晁舜臣面色一僵。
小厮忙道:“太宰,丧子之痛,这是打到脸上来了。大王为父为君,都不能再忍啊!”
“秦少卿以此激将,就是为了叫大王离开王城,如今南秦诸地尽在他手,大王亲征,太过冒险。”晁舜臣合上眼睛,“如此阳谋!”
小厮等候片刻,试探问道:“太宰既知是计,要不要劝阻大王?”
晁舜臣苦笑道:“大王若不离城,秦灼要夺王城只能强攻,城中数万百姓,王畿良田千顷,眨眼之间灭于炮火。于他们是权位之争,于百姓却是灭顶之灾。秦灼要调虎离山不假,但多少不忍山中生灵涂炭。”
“都到你死我亡的地步了,他有这份心?”
“这一年以来,秦少卿阻断南秦全部铜铁商路,但没有隔绝粮食。不是不能,而是不愿。半年里他行军所在,但凡饥馑困苦,便分军粮军衣给百姓取用。哪怕是为了挣个人望,这些事也的确出于他手。”晁舜臣道,“秦少卿自幼所受是明君之教,看他收拢灯山一同离京的行动就知道,他是个心系百姓之人。而大王……”
晁舜臣一顿,“我若向大王陈明撤离百姓、固守王城之利害,他得知秦少卿忌惮百姓安危,只怕会以王都数万子民为胁迫,要秦少卿的性命。”
小厮惊道:“那太宰,我们如何是好?”
堂间夜风鼓动,晁舜臣衣袍翻飞,清瘦身形也显现出几分。他低声道:“两方麾下将士尽是秦人,王室骨肉相残,手下何尝不是燃萁煎豆?但所幸秦少卿仍存仁念,也有大梁萧恒为臂助,应当无虞,想必也能速战速决。”
小厮忍不住道:“可他若速决,太宰要怎么办?”
晁舜臣笑道:“文公于我有知遇之恩,我是背主之人,他的儿子如何处置,都是应当。”
小厮一阵心酸,“可太宰若不做这个太宰,又有谁来做?徐启峰吗,大王其余的裙带股肱,那些只知享乐不顾百姓疾苦的蠹虫吗?如果在这个位子上的不是太宰,谁敢劝阻大王修建宫室,谁又会在这个时候轻徭薄赋,又有谁敢在大王眼皮底下放秦灼远走羌地?太宰若不争这个位置,南秦更是完了!”
晁舜臣叹道:“时运如此,不是我的本事。如今秦少卿归秦在望,九泉之下,我也敢向文公叩首谢罪了。”
小厮鼻中一酸,“太宰只道胜负分明,我瞧胜负还难料得很!刚刚没的那位少公是个一意孤行的,但褚山青却何其老辣?听说他心知前方有诈,但劝不住少公,便发急令调麾下带兵来守流云关。流云关是王都最后一道屏障,又是那么个艰难所在,褚氏帐下又皆是骁勇之人,哪怕大梁那位萧将军在,要不日攻破,只怕也难。”
晁舜臣问:“我听说褚帅之弟石慧将军旧疾复发,麾下哪里再有堪任将帅之人?”
小厮道:“二将军虽病重,但他的儿子褚玉绳却是年轻辈里的佼佼。有他在,褚帅也算有了臂膀。”
“褚玉绳?我记得他是长公子的副将。”
“是,长……庶人秦晟谋逆被诛,大王并未牵连麾下,更何况褚玉绳出身大族,又没有跟随入宫有任何附逆之举,便下旨赦免了。褚玉绳感戴君恩,恨极秦灼挑拨,一意要为故主报仇雪恨呢!”
晁舜臣却若未闻,抬头看向堂外,一片漆黑夜色,不见半点月光。
他像要笑,最终却发作一叹:“天意!”
天意最是句唬人话,所谓天意,不过是靠无数“人为”的雪花越滚越大的雪球而已。秦灼是一个聪明的雪崩制造者,他把自己的人为分散进十年光阴,遍布南秦乃至半个大梁的各个角落,从前的平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如今他振臂一呼,这“天意”的雪球要击垮秦善政权的城池则如同破竹。
一时之间,朝野相继俯首,各地纷纷归服,破关逼城不过是时间问题。
纵如此,下一次的百里加急仍出人所料。
流云关失守,不过短短一夜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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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雨冷似雪,阿双还没把黑狐狸大氅做完,萧恒便将那条海龙皮给秦灼围上。灯火被帐隙冷风吹得明灭不定,众人围在沙盘前反覆推演。
陈子元拧眉道:“不如趁夜进攻。虽然雨夜行进不容易,但他们的视线也会受阻,偷袭得手的概率更高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