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雁浦刚要开口,杨韬已经道:“既如此,诸兄一同议定吧。先议萧恒是去是保。”
杨韬话音落,拿起茶盏。
啪啪啪啪,八只茶盏齐齐落案。七只盏口向上,一只倒扣在桌。
夏雁浦拿起自己倒扣的盏子,脸色阴沉。
杨韬道:“再议青不悔是舍是留。”
又一阵杯声大响,如同鞭炮。本次筹选在欢庆声里落下帷幕。八只杯口齐齐冲天,高如烟花筒,粗如爆竹节,决议的火光发射而出,触到房梁顶,天女散花般地溅满整座黑色房间。火烧到每个人身上,让他们冷血沸腾起来、群情鼎沸起来、脸红脖子粗起来,新王朝的匡扶大权越过未正位的君王落到他们肩上,这是多么光荣正当的事!
杨韬想起一点不太光荣正当的根由,问:“诛杀青不悔,要引用什么罪状?此系关节大事,还望诸兄群策群力,集思广益。”
“造反?”
“皇帝都没了,造哪家的反?”
“叛国怎么样?”
“这倒是个可行的法子……只是他外甥郑素死守崤关,忠肝义胆,也是青不悔手中面团。他捏出个保家卫国的栋梁苗子,就难做这个里通外国的逆贼奸党。”
“烧?”
“哪有火?”
“杀?”
“何来人命?”
“抢夺!”
“哪来的赃财?”
“那就□□!”
“何处寻苦主?”
诸公再推再议,辩论吵嚷,简直屋外麻雀开会,夜间公鸡唱腔。如此雀响三声,鸡鸣三遍,依旧头绪不明,主意未定。
青不悔其人,最为可恨。品格美如白玉,节操直如青松。不抽膏酗酒,不赌博玩骰,甚至多年光棍,连女人都没沾过半个。虽系蟊贼,却是清白无瑕一蟊贼,可憎可恶,可恼可恨。众人思来想去,直欲问候高堂,定他的罪何止难上加难,简直似登九重塔,如爬火焰山。
论起来,还是汤住英老练智慧,道:“诸位老兄,我有一道移花接木之计。”
众人催促:“快讲大策。”
汤住英道:“如今女帝已倒,徒作孤魂。不若叫她开口说话,把青不悔诱到京中,再出一道遗诏,我们遵旨斩草除根。”
夏雁浦道:“女帝与他远近无仇,何故害他性命?”
汤住英道:“女帝若非昏主,哪会被我等推翻?既是昏主,陷害忠良,也是应当应分。”
杨韬道:“只怕他心中生鬼,不肯入京。”
汤住英笑道:“不入京正好,抗旨不尊,脑袋就如熟透之瓜,只待蒂落而已。”
“不管他进京不进京。”
“不管他听命不听命。”
“他无疑必死。”
“他必死无疑。”
至于如何取得女帝遗诏,是一个历史都缄口不言的秘密。为了守护这个男性书写的历史的秘密,让我们暂且抹掉诸公身份,采用一种精装修的密语来讲述这个故事。如果你想知道这个故事的话。
故事发生在一个家家户户灯火通明但又户户家家黑灯瞎火的夜晚,有这么一行人,他们共计八位,分属八姓。身穿布衣麻服,宛如庶民,但足蹬锦袜珠履,部分地暴露了忘记遮掩的身份。他们头顶一盘鲜红淋漓的圆月,像女人的血脸,像血脸的女人。太阳的雄性光焰暗昧后她咯咯笑声召出满世界的花妖狐魅,母怪雌鬼。这一行人在女鬼叫声里蹒跚跋涉,出城过楼,翻山越岭,终于抵达一座金色宫殿。宫殿劝告春天留驻。但春天已然病死数月。
宫殿殿顶平平,宫道四通八达。宫墙幽光闪烁,如涂水银。墙上镂刻掏空,宛如排水渠管。这座曼丽多姿的劝春行宫置身夏夜,更像一个规格标准的地宫。
地宫里的死人都是活的。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一瞬间八千寒毛从八个脑袋上拔地而起。姓汤的男人尖声叫:“谁在说话!”
半天后,姓杨的男人呼口气,拍拍他肩膀,“没有人说话。”
“是风响。”
“园林里的鹪鹩出来了,是鹪鹩叫。”
鹪鹩叫声一阵高过一阵,众人身体乱颤,神悚骨骇,连声催促开门。门上扣一只黄铜大锁,锁上一只黄貔貅,锁芯长长插入脑袋,貔貅首级焊死在宫门之上。
一个男人一拍脑袋,“我们没有钥匙。”
“钥匙在大监黄参那儿。”
“要么撬,要么越墙?”
嘈杂之中,突然又有人叫道:
“活人的宫殿需要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