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素忙膝行过去,跪在那人脚前,颤声叫:“阿舅……”
青不悔面无表情,扬手给他一个耳光。
郑素没有躲避,一动不动地受了,脖颈梗在肩膀上,头没有歪一下。
青不悔冷声问:“我悉心教养多年,就教出你这么个忠奸不分、黑白不问的东西?因私废公,阵前违令,你叫我如何去见你母亲?”
郑素嘴唇开合,像被扇得懵愣,无声说,不是。
不是,不是这样,你是什么人,我清楚,我最知道。
他喉咙却被扼住一般,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眼看青不悔从他身边走过,对众人揖手,躬身道:“小儿无知,君必不如此。圣命如山,望请速行。”
郑素不管不顾,死死攥住青不悔袍袖,泣不成声,连声叫唤。青不悔不看他一眼,也不推开他,被他拽得身形摇晃,却仍在向诸公做拜,轻声说:“别叫孩子看见血。”
一口气撞出齿关,冲得他牙齿硌楞作响。郑素听见自己咬牙切齿地大声嘶吼:“青不悔,我不认你了!我不认你了!”
继而,又被劈成另一个孩子,拉着他哭喊道:“阿舅,阿舅,你争辩,你不要认罪,活着啊,阿舅活着啊!”
汤住英袖子一挥,两旁金吾卫当即上前,将郑素强行拖走,他连撕带咬连拖带拽,双膝在雪泥里碾过两道辙印。
青不悔没有看他一眼。
还未被拉到军后,一股鸦鹊扑棱棱冲向天际,如同热血飞溅。
夕阳落山,像人头落地的声音。
锣鼓喧天声响起。
众人环伺,等待食祭。
小孩拍手唱道:社日取肉,肉香满村。三日分割,翘首望门。
郑素尸体一样被越拖越远。
他抬头,放声大笑起来。
***
李寒赶到长安时城门未闭。
他走入城中,一派祭祀过后的香菸之气,太阳光惨白月光一样照在街上,街上静悄悄,街道上铺满灰烬,如同一地鞭炮碎屑也像青烟袅袅的盐巴块。每家每户房门前都摆放石板,一尺见厚,三尺见方。石板上都刺有一把尖刀,刀尖锋利,刀柄修长。
寂静中回荡着幻听一样的吹打之声,李寒抬头,却没有看到应该看见的社神金像,尽管他能想像得到,他无数次在梦境中看到它的樱桃小嘴和血盆大口,闻到它的兰麝馨香和糟烂腐臭。但真正驱赶他而来的却是梦境中一缕醉人肉香。它神奇的诱惑力使人一闻便如酒鬼看见千年杜康,财奴道逢聚宝之盆,倾国倾城月貌花庞的美女站在色鬼眼前轻轻招手。李寒一路上做着梦走梦路抵达长安,在这梦城中找肉。
锣鼓声越来越近,看见队伍之前先有个小孩踢着彩球跑过来,那小孩见着李寒旋即露出古怪笑容,抱球站住。那只彩球很眼熟。李寒微微矮身去看,那小孩目中突然有绿色火焰熊熊燃烧,点燃他的引线把他一枚烟花般飞射出去,他骑上李寒脖颈,叼住他的脖子就撕下一口血肉。李寒却没有感到疼痛,蛇打七寸般捏住小孩头顶辫子,冷静将他摘下来。小孩生得一口好牙,如同带鈎短刀,刀锋五彩血水淋漓,正是李寒颈动脉的鲜血。他被李寒提在半空,拳打脚踢荡悠悠,便要咬李寒的手。李寒一手举远他,一手拍在他脑后,小孩哇一声,从口中吐出一块跳跃的活的肉。肉色莹润,宛如九天凤凰脂。香气馥郁,仿若瑶池红灵芝。小孩并不哭叫,神态餍足幸福,口中咀嚼李寒鲜嫩的脖子肉。
李寒将他丢在地上。
小孩抱着彩球跑远了。
李寒脖子上一轻,总感觉像被摘掉脑袋。他俯身捧起那块肉,那块圣洁尊贵的肉在他手中脉搏一样缓缓跳动。有一种巨大的力量贯穿李寒心脏,他胸中入射入万丈金光。李寒在此发一宏愿,他得葬了它,质本洁来还洁去,他要筑一座天尽头都没有的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