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他生起气来的时候,还像是一个鲜活的人。 而现在的他,变得无忧无虑,也不再总是掩饰自己的情绪,会笑会闹,会害羞会委屈,甚至还会表现出一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这样的他我其实也并不是全然陌生的,只是那确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都恍惚以为那不过是场梦罢了。 薛流风又将头向外探了探,“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我打了个哈欠。 “你叫什么名字呀?” 208 “你叫什么名字呀?” 问我这话的人还是个小孩,他千不该万不该在我狼狈地在花园里栽了一跟头后蹿到我面前,更不该在我怒视他的时候还很没眼色地继续说话。 “你就是秋伯伯家里的妹妹吧,你是不是走丢了啊?我扶你起来,带你去找你爹。” 那是我和薛流风第一次见面,我爹我娘带着我去青云庄拜访薛青城,薛流风起床起迟了,没跟着他爹,而我嫌大人们的客套太过无趣,一个人偷偷溜了出来,结果不认识路,不小心在花园里摔了一跤,连我娘出门前给我束好的发都被花丛中的乱枝刮散了,薛流风就这么出现的不恰巧。 被一个胖乎乎的圆球黏糊糊地喊妹妹极大地挑战了我堂堂秋原少主的尊严,彼时我还不知道他是谁,也并没有兴趣知道他是谁,我只是简简单单地把他打得原地大嚎哭爹喊娘。 “你叫谁妹妹啊,我怎么不知道我爹还有个女儿?你给我记住了,我是你爹!” 于是当他的亲爹赶过来的时候,情况就变得格外尴尬。 他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对着他爹哭诉,“爹,嗝,呜呜呜,妹妹好凶。” 其实我当时也挺狼狈的,但我比较硬气,愣是在原地一声不吭,也不心虚。 我爹当时看着我的眼神格外冷,而我娘给我擦了下脸之后就忙着去打圆场,薛青城也是个和善的性子,把薛流风抱起来哄了一会儿便作罢了。 最后我被我爹按着头去道了歉,我也知道我这事做的确实不对,但不意味着我对他的态度就会变好,倒是他,仿佛忘了那一顿暴揍一样,又笑着对我说没事。 “我不是故意的,都怪我爹骗我,说有好看的妹妹要来家里玩,他就是想哄我早点起床,”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是我还是睡过了。” 我没理他,有爹哄了不起吗?我还有娘呢,他有吗? 但这话我没说出来,那个时候的我已经知道他娘去世了,我并没有兴趣用这个去欺负人。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对他并没什么好脸色。 我要是告诉了他,他肯定会笑我的名字也像个女孩子,我才不要被这样的人笑。 “我叫薛流风,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他的眼神里满是希冀,“我想和你做朋友,这里都没什么人陪我玩。” 我觉得好笑,我什么时候说想知道他名字了?我也没人陪我玩,但我也没腆着脸赖着和别人交朋友。 况且,我也不需要。 “可我不想跟你做朋友。” 他一呆。 “你难道没有找个丫鬟借个镜子来照照自己?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你若不是薛伯伯的儿子,你以为我会过来和你道歉?”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还哭,你不觉得丢人吗?你爹是江湖上有名的大前辈,怎么会有你这样不学无术的儿子?你别看我,我说错了吗?” “你惯常起迟的吧,你可知道无论严寒还是酷暑,我每日天未亮就得起床练功。你还生在武林世家,不会什么都没练过吧?”我插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过看你胖的那模样就知道了,天天好吃好喝好睡着哪有空去练呢?你要不是姓薛,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你还想和我做朋友,你凭什么?” 他长这么大,大概我是第一个这么对他说话的人,我以为他应该立刻跳起来跟我再打一架,然而他并没有。 他只是紧紧咬着嘴唇不说话,双眼盈满泪水,却固执地不肯落下一滴眼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我讽刺的话到嘴边又立刻收了回去,冷酷无情的秋原少主最后因为一个小胖墩的几滴眼泪就心软了,这让人颜面何存? 我把我娘给我备着的帕子翻了出来,扔给了他,他拿起帕子也不客气,胡乱地擦了脸后还不忘擤个鼻涕,然后顶着一张通红的脸把帕子递还给我。 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伸手接。 他手举了半天,见我不搭理他,吸了吸鼻子,眼眶就又红了。 我寒毛一竖,连忙朝后退了一步,“送给你了,就当我给你道歉了,你不会不想要吧?” 他摇摇头,又擦了擦眼睛,然后将帕子塞回了自己怀里,我松了口气。 “行了,起来吧,争点气行吗?” “我,我挺争气的。”他小声辩驳。 “争气?哪儿争气?肚子吗?这么能长肉,还是嘴,这么能吃?” 他低头不吭声。 我有些不耐烦了,“好好好,我不说了,那谁,小胖是吧,你赶紧回去找你爹吧。” “我不是胖,我就是壮。”他又不服气了。 “好好好小壮,那你现在可以去找你爹了吗?”我对他这莫名其妙的执念感到奇怪,那时我只想快点应付完他,所以也就依他。 他呢?他气呼呼地瞪了我一眼,扭头就跑了。 直到我跟着爹娘离开青云庄,我都没再见过他,也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名字。 也就我娘还记得这些,后来她还问过我为什么不想跟薛流风一起玩,我忘了当时我对着我娘都抱怨了什么,只记得我最后十分不屑地说了一句:“像他这样的,要是和我一起在武堂学功夫,我天天都能把他揍趴下。” 后来呢,后来薛流风就真的被送到武堂来了,我再也没见过当时那个哭唧唧的小胖子,天天被揍趴下的人最后成了我。 209 这一番回想让我颇有些哭笑不得,薛流风的亡母生前与我娘很是要好,丧母之后,我娘就更照顾他了,我那么一说大概恰巧就提醒了她。 所以我和他之间的孽缘起因竟是我自己? 薛流风见我半天不回答,有些迟疑地问我:“你是不是也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没有,”我侧过身看着他,握住他的一只手,在他的手掌心里写了三个字,“你听好了,我叫秋回雪。” “我记住了,真好听,”他慢慢蜷起手掌,缩回被窝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叫什么呀?” “你啊,”我又打了个哈欠,“叫大壮啊。” 睡着之前,我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个样子的他,我原来是见过的啊。 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