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他失手破坏封印时的记忆。
“我们都知道伏魔地里封印着什么,林家不是疯子,即使要逼你剖出剑骨,破坏封印这件事也实在太大太冒险了。”
女人的声音即使到这个时候依旧没有一丝波澜,听起来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痛痒的小事。
可她双唇开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滚烫的沸水般猛然灌入他的耳孔,烫地他头昏脑涨,眼前所见的一切都开始晃荡重影,费了好半天力气才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几个字:
“所以,你们做了什么?”
女人似是皱了下眉,大约是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说出实情,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从你踏入毕业试炼的那片密林开始,你实际上就走进了林氏为你量身设下的幻境大阵......”
“不可能。”姜陟突然打断了她,下颌线上的咬肌因为他的用力而绷得死紧,“我明明看见了魔息,魔息还造成了妖兽发狂伤了学生。林家就这么厉害,可以瞒过在场那么多人吗?”
女人的声音此刻听着已经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似的,但还是一字不落地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以为林氏能到今天这个地位靠的是什么?林家的独门秘法可不止外面知道的那些,三百六十面水镜织就幻境,九百九十九名弟子隔空充当阵眼,又辅以十八位林家嫡系血脉的指尖精血,这个#039水月镜阵#039的威力是你无法想象的。”
“除非剑尊再临,凭当世的这些人,根本就是无解的。”
“那封印秘境呢?我在里面看见了魔君残影,还亲手修补了封印。”姜陟还在试图找出她言语间的漏洞。
“那颗种在你身上的种子,也被放进了水月镜阵加上了扰乱人视觉的秘法,你确实进入了封印秘境,但看到的那些东西,都不过是精心仿造的幻觉罢了。”
姜陟听见自己从喉咙里挤出的嗓音沙哑又难听,像是连声带都被生生割破了一般:
“这么大阵仗,只为了我的这根剑骨吗?”
“剑骨除非自愿剖出,若是强行取出会造成难以估计的后果。他们既然愿意为你花费这么多的谋算,那说明你的那根剑骨在他们心里值这个价。”
这听着可不像是赞赏。
姜陟到底没再说出一句话来。
原来......竟都是假的?
那这七年来的......又算什么呢?
血淋淋的真相就这么直接地在他面前被毫无预警地剖开,带来的巨大冲击感将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纠缠着他的难以承认的负疚感尽数震碎成了粉末。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好似被劈成两半,一半还留在封印秘境中心甘情愿地亲手剜出剑骨,以救赎自己满身的“罪孽”,一半却悬浮在空中,垂眼旁观这场荒诞到不能再荒诞的戏。
不过旋即,那个在满目荒凉中毅然剖开自己胸膛的姜陟如同被人摔碎的瓶子一般片片破裂,露出内里空空荡荡的黑暗。
原来,他每日每夜想起时都眼前发黑的愧疚,也全部都是假的。
他的耳朵里忽然爆发出了尖锐的嗡鸣,胸口处那道早已愈合的,明明毫无踪迹的伤疤突然开始毫无征兆地疼了起来,但却不是当初刀刃刺入皮肉时的锐痛,而是如同千万只虫子在同时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放下了剑,弓起了身子,捂住自己的胸口,“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
像是吐出了一块郁结在心里七年的腐肉。
姜陟在一片眩晕中突然笑出了声,笑声顺着他嘴角混进了将落未落的血滴之中,宛若是他已经许久都没有再见到的泪水。
那些被强行灌输的罪恶感终于从他身上一点一点被剥离了出去,剩下的姜陟不是圣人也不是恶人,只是一个终于能自由呼吸的凡人。
他直起了身子,抬手擦了擦脸上未干的血迹,笑意在手腕的遮挡下收敛,一双失焦的眼睛终于恢复了点神采:
“所以呢?你还没有告诉我,这佛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女人依旧冷眼看着他,他刚才的所有挣扎与苦痛在她眼里没有惊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既然都是假的了,那你的剑骨自然就不可能留在封印秘境。”
“那便是你的剑骨所化。”
姜陟皱着眉转头看看那佛头,又看看身前的女人,嘴角稍稍向上勾起,露出了一个颇有讽刺意味的冷笑:
“你不会以为,我连我自己的东西都看不出来吧。”
女人察觉出了他的意图,瞳孔有一瞬间地紧缩,再次想伸手去阻止他的动作时,姜陟已经猛然转身,高高跃起。
凝光剑在他手中涨出数道青光,带着他从刚才就一直充盈在胸腔里的怒气,直直地砸在佛头的天灵盖上。
伴着一声“轰隆”的巨响,裂纹不断向下蔓延,原本庄严肃穆的面容如同弥漫上了无数恶鬼般的印记,普度众生的佛也被拉入了满载着罪孽和报应的泥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