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这场雨像是一盆子五颜六色的漆,黄土上毛茸茸的新绿,一朵朵嫣红似火的胜春,甚至房檐阶下的青苔,都鲜艳得直冒尖儿,只是除了那一树粉云似的楸树花,被森森的绿意替代得干净,竟找不出一丝那几日遮云蔽日般的气势,和院里其他树木也看不出什么不同了。
谢暄趴在窗边,仔仔细细将楸树看了个遍,再没能找到一朵花,便懒懒地收回目光,仰躺在软榻上望着灰蓝的天,百无聊赖。
他也被雨困在王府数日没动弹,傅行简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早出晚归的如同跟大理寺签了卖身契,就仿佛安顺里那个口出狂言的他是谢暄的臆想。
当然不是臆想,谢暄至今还能清晰地复刻出那一刻的骇然,但口出狂言谁都会,他又凭什么做到呢?
一个是明嫣楼里名不见经传的娼妓,一个是九五之尊,刺杀?怎么可能!莫说皇上日日在宫里,就算是出来,方圆数公里就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凭什么刺杀。
如此想想,谢暄猜想傅行简大约是利用崔玉桥为其办事,而所谓刺杀不过是饵罢了。
“殿下?”荣德敲敲门,等他应了才道,“贺礼一直在长史司放着,您还过目吗?”
“不看了,直接入库房吧。”
无非是一些珍宝字画,或者是西洋进贡的新奇玩意儿,荣德也知道谢暄不大有兴致,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地询问一下,刚欲吩咐底下人去入库,门却突然开了,谢暄探出头来问道,
“这次的贺礼中可有一块青玉的玉佩?”
“是有一件。”荣德对贺礼都清清楚楚,“不过没附名帖,不知是哪位送的。”
的确不知是哪位送的,上辈子这些贺礼中就有这一件,没有其他的那般华贵甚至浮夸,泛着青蓝的玉牌正巧雕成一汪涟漪淡淡的湖水,上方着几条如丝绦般的柳枝斜斜飘拂,颇有风暄雨暖日和柔1的恬淡意味。谢暄十分喜爱。
“就搭着那条石绿色的丝绦,绑好了给我拿来,我要配着。”谢暄声音刚飘进屋里,又飘出来,“傅意深早上出去的时候是不是说今天会早点回来?”
“是听见大人这么交代了。”
“那今晚不用准备晚膳了,去派个人和他说一声,散衙后直接去千逢居,你去替我订上最大的那间房。”
家里用膳旁边一堆人伺候,倒还没有在外头说话松快。
眼见金乌西沉,内城各府衙门口的街上逐渐热闹起来,傅行简一身常服从大理寺出来,并未乘轿子。
千逢居就挨着宝应门,从大理寺走着去也不远,傅行简正欲穿过街道,忽然一顶看似平常的轿子挡在面前,他下意识地想要绕路,眉头却一跳,缓下了步子,站定在轿前。
“傅少卿。”掀着轿帘的是一名瘦瘦高高的中年男人,面白无须,嗓音柔和,“老祖宗有请。”
傅行简的眸子不着痕迹地从已经近在咫尺的宝应门掠过,微微颔首道,“有劳公公。”
夕阳逐渐沉进暮色里,眼见着那一道斜铺在桌上的天光渐渐褪了色,谢暄面前的瓜子壳已经堆成了小山,
“怎么还没来吗?”
“殿下!”来回的是刚才去打探消息的那个小内侍,“奴婢去大理寺问过,说大人散衙已经有一会儿了。”
谢暄一怔,顺着二楼的窗户看向人来人往的宝应门,
“他竟敢爽约?”
第48章
轿子里很晦暗,傅行简在刚进来时就试探着用手指碰了碰轿帘,发现是缝死的,指尖拂过,针脚硬实细密,不留一丝缝隙。
这是一顶走在路上都不会有人侧目的轿子,却是让朝中官员闻之色变,见之悚然,他们都畏惧地称这是东厂里抬出来的断头轿。
形如鬼魅,利如爪牙,官员们不知是何时被监视,又何时被收集了诸多证据,他们权势滔天直达圣听,其权力更在锦衣卫之上,无论臣民,无需经过三法司就能直接缉拿进东厂大狱。
他们不像锦衣卫一样怒马鲜衣,常常大张旗鼓,通常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抬了这顶轿子来请君入瓮,你再怕,也只能乖乖进去。
甚至有人在被请上轿子的这一刻就会大喊招供,反正都是一死,招了便不必受那犹如剜心裂胆的酷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