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县丞硬着头皮开口:“大人,卑职们晓得厉害,这就着人整改。”
郑其正长出一口气,语气缓和两分:“除了膳食,还有疏浚用的筏子、长柄斗勺等用具,一律按拨派的银子采买。”
“谁要是掉进钱眼里,敢以次充好,影响了工期,回去我就向知府大人禀告,到时候丢了官、免了职,可别怪本官没有提醒过诸位。”
“是,大人。”典吏扶着他坐下,“您老消消气,这就着人去改。”
第二日。
李青辞去打饭时,伙食又提升了一截,糠饼里也掺了一部分白面,没那么剌嗓子了,此外,还多架起了三口大锅,里头熬着菜汤,锅里的两根大棒骨看着极其显眼。
见此情景,李青辞也知晓分寸,这是到极限了,他没再抓住不放。
水至清则无鱼。
他打饭时,先沿着所有大锅走一遍,底下人拿不准他到底在哪口锅吃饭,只好事事做好,菜都是洗了三四遍,确保没有泥沙。
见他又和夫役一同吃饭,一位官员忍不住讥讽:“这位李大人,面子活做得真漂亮!瞧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郑其正闻言冷笑:“你也去学他。”
这人面色讪讪:“同知大人,卑职年纪大了,那些糠饼吃下肚,不好克化。”
郑其正一摔袖子:“那就少说些拈酸吃醋的话,风大,别呛了喉咙!”
这人老老实实低头吃饭,没再言语。
下半晌,李青辞依旧站在河坡,期间来回走动,查看疏浚详情。
帐篷里的几个人对了下眼神,猜测着李青辞能装多久,这天寒地冻的,晌午在外头吃冷饭,这又顶着寒风吹。
一人挤眉弄眼,要是他病了,大家都松快了。
其余人笑而不语。
郑其正没管他们,他整理好官帽官服,往袖中揣个手炉,抬脚走出帐篷。
剩下的人一脸苦意,不情愿地往外走。
郑其正来到李青辞身边,笑着说:“李主事辛劳,回帐篷喝口热茶吧,这里我们盯着呢。”
李青辞欣然作揖:“多谢同知大人体恤。”
他回到帐篷,坐在火炉前喝水。
郑其正那些人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又在地方历练多年,身上都有真本事。
虽小节有损,但大节无碍。
这两日,他学到不少东西,先贤有云:纸上得来终觉浅,得知此事要躬行。
很多事只有亲身见过才懂,像他以往坐在衙署只翻阅公文,两厢对照,不免有井底之蛙之感。
感叹中,视线落在身前的墨色披风上,不由得思绪翩飞。
长于天地间,徜徉于江河湖海的蛟龙,日常所见皆是广阔天地,确实不会安于一隅。
可是……
李青辞低下头,神情晦暗。
风吹过,呼啸不止,像是谁在呜咽。
临到傍晚点卯,一行人聚在帐篷里,各自汇报今日的进度,简短讨论需要整改的地方,又商定好明日的任务,便四下离去。
李青辞到家后,先喝了碗热茶,然后认真吃饭,两盘菜吃得干干净净,添了两碗米饭。
在院中消食时,两条腿又酸又软,今日走得路远,又一直站着,感觉脚都肿了。
回想起以前,十七八岁的时候,他一天能走三四个时辰,也不怎么歇,到了晚上依旧生龙活虎。
哪像现在,虚得不行。
李青辞叹了口气,脚步虚浮地往屋里走。
睡了一夜,也不解乏。
李青辞撑着疲累的身体起床,顶着寒风骑马,心里止不住地庆幸,还好玄鳞给他做了这个披风。
晌午放饭时,差役看见李青辞已经波澜不惊,毕竟一连半个月,这人天天来打饭,再稀罕的物也看腻了。
李青辞寻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坐下吃饭,咬着糠饼快速嚼着,手里的饭菜已经温凉,得赶紧吃。
突然,他嘴里的饼子被薅走了。
“这什么玩意!”玄鳞蹲在他身后,摸着他的脑袋,拧眉道,“又凉又硬,能吃吗?”
李青辞僵住,手都端不稳碗。
他竭力维持平静,想显得若无其事一点。
这时,他手里的碗也被拿走,耳边又响起嫌弃的话语:“你怎么吃这种东西,没钱了?”
他抿着颤抖的嘴唇,低头道:“有钱,现在大家都吃这个。”
玄鳞伸进衣领,摩挲他的脖子:“别吃了,你怎么能跟他们一样。”
脖颈传来微凉,激起一阵阵颤栗,李青辞又压低脑袋:“都是人,没什么不一样的。”
玄鳞语气不屑,理所当然道:“你和他们当然不一样,你是我的小崽儿,有我养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