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个眼蓄满泪,被打的手心红肿,却要顶着秦意的目光,一页页撕开那些被她亲手沾紧的小传。
六岁的她瞧着浆糊,瞧着自己的手,只觉厌恶得紧。
似是这浆糊,将她的阿娘变得严厉,变得陌生。
而今,她已长大成人,她与薛瞻之间,虽不曾有任何一人捧着浆糊将彼此的身躯黏紧。
可至少在宫宴前,她竟是沉沦的,放纵的,甘愿被抹上浆糊的。
一霎变得强势的他,却恍惚与六岁受罚的她重合,一样撕开了柔情,将陌生尽数展露出来。
宫宴那夜回府,她气恼冲回花韵阁,料想他会追来解释,可她并不想听,当即锁了门,晓得他会故技重施,她连窗都锁了。
而后过了几日,她照常去往前厅与他用膳,余光瞥见他翕合的唇,她只当瞧不见。
在她固执的一方天地里,她已单方面不理薛瞻好几日。
今日亦如此。
卯时方过,她便醒了。
听见窗外是他在照常询问春桃,问她睡得好不好,命两个婢女好生伺候她。
因着她方才扬声喊的那句话,窗外霎时静默几瞬,大约是元澄识趣,嘬嘬逗狗声没了,嘻嘻而笑声亦没了。
商月楹胡乱搡一把头发,翻身坐起,自顾下了床寻冷茶喝。
春桃紧抿着唇推门而入,剪起一条胳膊去拢珠帘,忍不住道:“夫人,今日算得凉爽呢,您在屋子里憋了几日了,不想出去走走么?”
商月楹鼻腔哼出一声,答道:“坊市有什么有趣的?说说。”
这话便是有些松口,春桃暗暗舒气,只怕她将自个憋出毛病,两个圆圆眼珠左右一转,噙了一丝笑,凑上前来,“坊市都是那些,没什么变化,但今早奴婢听元澄讲,近日玉泉寺的绣球开得正好,京里好些夫人都套了马车过去呢!”
她寻了梳篦来替商月楹梳发,两片嘴皮子开开合合,言语间都在宽慰,“一来上上香,闻闻寺庙里那股香火味儿顺顺心,这闻着闻着,心境就舒畅了,二来嘛,夫人不是也爱绣球么,往年去了玉泉寺也会特意瞧上几眼,不若就趁今日前往?”
商月楹伏腰坐在镜前,对镜描眉,窥清恹恹神色,只觉刺眼,心内辗转一瞬,抿抿唇,当即应下。
罢了,她是何人,她可是万事皆求自个痛快的商月楹。
何故憋在这房里惹不痛快。
暂且先不与他计较。
寻了高兴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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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哒哒——”
骏马扬身踏蹄,商月楹穿一件天青云纹圆领袍,腰间躞蹀带松松垮垮,未束冠,却简单叫春桃取发带拢起满头乌丝在发顶。
她拉辔回身,脑后发丝扫过面颊,活脱脱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元澄!你驼着春桃能不能快些?”城门下,商月楹轻夹马肚,暂且停在原地等元澄赶来,远远瞧见影子,没忍住笑着催促。
元澄初见她会骑马已是惊诧,回过神来,正欲劝说她套车登山,却见她一夹马肚便冲了出去,只留春桃在原地战战兢兢瞧他。
春桃冲他赧然一笑,“夫人幼时便学会了骑马,驭马熟练,只是这几年未将心思放在骑马快活上,元澄,你不必惊讶,倒是我......”
“我也要去玉泉寺,夫人骑马畅快,未免颠簸,我不会骑马,只能你驼我了。”
而后,元澄搀着她上马,匪夷所思瞧她隐隐打摆的双腿,没说甚么,只翻身跨马,悄无声息放慢了马儿的速度。
夫人坐他的马车呕过一回,春桃坐他的马,若也呕上一回,他在那几个弟兄们面前的脸皮子还要不要了!
话说元澄带着春桃赶至城门下,掏一把出城文牒给守城将士,待将士放行,但见商月楹跨马往玉泉寺的山脚去。
元澄驭马不敢太快,抬眼瞧着商月楹稍稍压身,发丝被阵阵风吹得张扬,光一个背影,竟叫他窥见丝丝畅然。
晓得大人这几日都在苦恼惹怒夫人一事,元澄只暗暗咋舌,忍不住在心内鄙夷大人一番。
若不惹恼夫人,此景哪还轮得到他来瞧。
到了山脚,马蹄声便慢了下来。
午时方至,商月楹熟稔将马儿交给玉泉寺外的小沙弥,忙旋身搀了春桃下马,笑道:“都讲主子行事影响身边人,春桃,叫你躲懒不肯与我一同学着骑马,瞧瞧,如今是不是只能靠旁人驼着你过来?”
“如何,”她装少年郎模样从怀里摸出一把折扇,扇柄挑起春桃圆润的下巴,“小娘子可有何不适?”
元澄撇开眼
,忍着唇边的笑去栓马。
春桃面色虽说有些白,叫她这样一逗弄,却又升起两抹红,匆匆撇开脸,小声道:“夫......郎君,莫要调戏奴婢,这会正是晌午,郎君未用午膳,还是先进去罢,寻个沙弥问问斋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