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过了午,康和闲散着切了一盆子肥瘦匀称的猪肉脍,往里入了盐、椒子、香料粉给和匀。 取了洗得干干净净的肠衣,同陈三芳一块儿在铺子门口纳香肠。 “这鲜肉和了椒粉香得很呐,瞧着生的也好吃。” 陈三芳嗅着料子盖去腥气的猪肉,一股麻香。 这香肠灌出来拿家去在院儿里头用松叶熏出来,存得久,逢年过节的能吃,家里来客切一碟子待客也不寒碜。 康和道:“我弄了一盆子鲜肉和饴糖进去,做个甜口出来。外还剁了些猪肋骨,指头长短一截,腌了香料,也灌进肠里,做成猪骨香肠。” “你的花样最是多,光听着都咽口水咧。” 范景闲散着也说过去搭个手,两人却不让,怕他闻久了肉腥气又该不痛快。 他便去后头的炉子上烧了些水,冲了一壶茶,转出来时,听得说话声,贺小秋来了。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贺小秋同康和还有陈三芳打了招呼,走进了铺子里头。 他常有过来,熟门熟路的。 “俺把娘做的帕子送去布行里头,这月里菊花开得好,时新菊花样式的衣裳帕子,布行里催要,赶着做了几条就给送了来。” 陈三芳闻言,偏个脑袋进屋:“小秋,你娘还在做绣品呐?” “嗳。卤摊儿挣钱,俺也劝她甭做了,仔细着熬坏了眼睛,爹的药钱够使。偏她就欢喜做点儿针线功夫,做这事打发时间,也只劝她少做些,歇着点儿。” “你娘手艺多好,能干得很咧。” 贺小秋笑道:“她要听着娘子这样夸她,不晓得多高兴。” 说着,他拿了个圆圆的篮子与范景:“得闲俺也做了几件小衣裳,你看看合不合眼。” 范景见着贺小秋打开篮盖儿,里头有几件小豆丁儿般大的衣裳,摸着料子多软和。 “俺就裁了样式,上头的绣的小老虎小兔子,花儿叶子的都是俺娘绣的。” “做这样多如何穿得过来。” 家里头珍儿巧儿俩丫头做,陈三芳也做,倒是他还没动过手,本想着后头康和不教杀猪了,空闲多时再做几件,时下都堆着十几件了。 贺小秋道:“你别嫌多,小孩子一日一个样,一点儿的时候又爱吐口水,衣裳可换得勤。” 康和听两人说得热闹,脏污着一双油手也凑进来瞧了瞧。 小肚兜上的老虎头绣得栩栩如生,不似真老虎那般唬人,胖胖圆圆的,小孩子穿着当是可爱得紧。 “做得这样好,老大穿了小心存着,以后还能老二穿。” 贺小秋掩嘴笑了一声,范景瞅了康和一眼,没搭他的腔,将小衣收拾装了起来。 陈三芳打外头欢喜:“三郎说得不差咧。” 说了一晌话,贺小秋才家去。 陈三芳也多喜欢这孩子,觉他勤快能干,性子又还好,只可惜了遭些那样不好的事。 人走时,还拿了一罐儿蜜与他,两人又在铺子上推拒了半晌。 范景刚把装小衣的篮子放到柜台底下去,走时好教拿回家,一转头,见着桌子上还放着一包盐,一罐酱。 这哥儿,光顾着与陈三芳推不要蜜,走时连自个儿的东西都给落下了。 “当没走远,我给他送去。” 范景说罢,拿了东西便出了铺子,康和问他要不要一块儿,他摆了摆手。 贺小秋上了主街才想起自个儿买的东西落在了范景的铺子上,做卤还得用酱,说是折身回去拿。 转头却瞅见个瘦精精的,鼠眼儿一般的男子躲在夹道的铺子边上,好似在瞅他。 他心头一紧,赶忙扯高了些包着的头巾,低着脑袋快步走去了街市的另一头。 再回头,发觉那男子竟也随着他走了过来,这厢可确切的晓得了他就是跟着自个儿的。 贺小秋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小跑着往前去,正想钻进一间铁作,小心回头瞧了一眼,却又不见那男子了。 “哎哟,哎哟,你放手!” 范景打后头扯住男子的衣领子,将人甩进了个小胡同里:“你跟着人作甚。” 那鼠眼儿男子教衣领卡得脖颈喘不过气儿来,只以为教个高大的男子给弄着了。 得松衣领,畏畏缩缩要告饶时,转头见着是个哥儿,又给逞起凶来:“俺跟着谁还要与你报告?你甚么人?” 范景眸子发冷,他不与这般地皮流氓多废话,打腰间要抽刀子。 那男子见范景面孔冷峻,力气又大,随身还带了刀,登时又惧了。 “好哥儿,俺再是不敢了,甭上家伙。” 范景冷斥道:“再教我瞧着干这事,下回绝没这般轻巧。” 那男子连连点头,灰溜溜的跑了去。 范景收了刀,这才从小巷子里头出去,那贺小秋,傻模样,还在那间铁作更前张望。 他大步走了上去。 “是你将那人赶走了?” 贺小秋一眼就瞅见了往这头来的范景,心头长松了口气,连忙小跑着迎过去。 范景把手里的东西拿给贺小秋,轻应了一声。 他瞅着人一张小脸儿有些发白,在街边的甜水铺子上要了一碗甜汤,两人就坐在铺子门口的桌儿上,他把甜水推到了贺小秋跟前。 今朝这样的事也不是头回发生了,城里头人员冗杂,游手好闲的流氓也聚得多。 贺小秋要送卤味上城里来,进出县城比以前要频繁许多,就教这般人尾随过几回,虽也是有惊无险,可总这般,也吓人得紧。 “你晓得这些地痞作何轻易不敢来招惹我,作何总跟着你?” 贺小秋送了一勺子甜水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倒是教先前的惊慌要减散了一点。 他望着范景,道:“因为你是杀猪师傅?谁都晓得屠户厉害,轻易不敢惹。” 范景道:“我也没把我是杀猪的贴在脸上,生人如何晓得。只即便人不知我是做什麽的,常人见我,也觉不好惹。” “你,好生生的,包块头巾在面上,人本不留意的也忍不得多看几眼。稍再留心,见你行事畏缩,自容易起歹心。” 贺小秋见范景与他说这样多,心头发暖,他晓得范景说得是这般道理。 “只俺做不得像你这般厉害。” “像我这样是怪人,你只肖跟街市上的人一般就成。” 范景默了默,同贺小秋说了以前在山里头孙大生的事情。 孙大生那般没脸没皮的人,专干些不遵法令的事,倘若他同这孬货露出一丝惧意,这人定拿捏了他。 愈是碰上不怀好心之人,愈当做得强悍,要教歹人晓得自己是个厉害的,即便弄不过他,也会教他脱去一层皮。 一味的恐惧害怕,不会教歹人心软放过,反助长他们捉弄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