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穷跟过得不好没关系,有些穷人的日子也能过得幸福安宁的。
他大嫂的日子过得比在娘家还不如。人家不跑就只能熬一辈子了,就是这眼光不怎么样,跳进了另一个坑里。
但他知道黄娟子听不下去他的这些话,还会想起村子里的一些风言风语,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许沛锡用最后的理智低声劝道:“妈,别哭了,会吵到别人的。”
黄娟子没有停下来,紧紧抓住许沛锡的手,嘴里念念不绝地说,“阿锡,你听妈说,高考也不差这一回!隔壁村的何家姑娘早就对你有意了,她爸妈也看中你。她爸是村支书,叔叔是砖厂的头。你要是同意了这门亲事,以后考几次大学都行。……”
何家姑娘叫何晓兰,是他的同学,那会子他还在县城读初中,何晓兰一个农村姑娘被送到县城读书。他对何晓兰只是点头之交,因为一些原因,他还有意无意地不和她接触。
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后,他知道何晓兰家里不简单,为了给家里还债,他厚着脸皮找上门,想让她跟她叔叔说一声,让他去砖厂烧砖。
何晓兰是个热情善良的好姑娘,二话不说就同意,她读完初中后也在砖厂工作,慢慢地两人就熟悉了起来。
许沛锡脑子浑浑噩噩地想,没想到黄娟子打着这个主意,话是说的好听。
何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地疼女儿,她喜欢自己也就罢了,因为自己有一张好脸,可她父母凭什么也看中他呀,就凭
他脸长得好?
把女儿嫁给他,让她跟着他吃苦,何家恐怕是舍不得女儿嫁到别人家去,受委屈,想要招婿才看中他的吧。
何家的打算他很是赞成,要是他将来有一个女儿,也要这样做,一辈子放在最近的地方护着她,但他是不可能入赘的。
入了赘之后,何家为了女儿,肯定千方百计地断了他的大学梦。
因为何晓兰不求上进,完全没有参加高考的想法,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每天只想着吃喝玩乐,打扮自己。
许沛锡对黄娟子的话置入罔闻,任由她痛哭流涕,骂这个骂那个,也不劝她小声点了。
直到值班护士听到动静,过来骂她,黄娟子才闭了嘴。
最后,她下了结论,对许沛锡地说道:“原来我的小儿子最是心狠。”
许沛锡面色如常,不为所动,说:“妈,爸要换药了,你进去看看吧。”
这一夜,许沛锡心中无比清晰地明白,自己是多么自命不凡,哪怕在一个最小的集体单位,一个农村的几口之家,都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个,他只要这一次机会了。
要是错过了这次的高考,别说来年再次考过,他连再次报名参加的机会都没有,因为父母不会把户口本给他的。
如果上不了大学,他以后……许沛锡不敢想下去,咬牙去厕所里洗了把脸,让自己稳住心态。
早上太阳出来的时候,一直昏迷的许父才睁开眼睛,醒过来。
母亲和姐姐都面露喜色,许沛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来,欣喜地说道:“爸,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许父伸出手来,颤颤抖抖地挣扎要起来。
许沛锡赶紧向前走两步,阻止他,问道:“爸,你要干什么?”
许父枯瘦蜡黄的脸上流出两滴眼泪,嘴唇哆哆嗦嗦地说:“我对不起你们呀,你们不该救我!让我死了算了,我要出院!我要回家!”
许沛锡麻木地听着,松开了手。
黄娟子哭着摇头,扑到许父身上,扯着嗓子说:“孩子他爹你别这样,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倒下!都怪那个遭天杀的李艳红,这个煞星,瘟神,当初就不该让老大娶她。”
姐姐也流着眼泪一起骂道:“对,爸,都是李艳红气得你。你可要好好治病,要是你死了,我怎么办?没爹撑腰了。”
许沛锡突然抬脚往病房外走,被老婆和女儿压着的许父,眼神怯弱看着高大清瘦的小儿子,问道:“阿锡你干什么去?”
许沛锡语气温和地说,“我去找医生来,看看爸你的情况,这出不出院医生说了算。”
穿着白大褂的一声带着听诊器过来,探了探许父的心肺情况,朝着最为镇定的许沛锡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说:“最好继续住院治疗。”
许沛锡笑了笑,说道:“那就继续住院,麻烦您了医生。”
许父瞄着医生的黑脸,不敢说话,也不再闹着要出院回家。他怕了,他不想死。
许沛锡将医生送到病房外,回来淡淡地说:“妈,你留下来照顾爸,我回去了。”
黄娟子不满地说道:“你爸病得这么严重,你这就要走。”
许沛锡耸耸肩说道:“我不走留在这?我要回去后,还要找何晓兰,让她叔同意我去烧炉子,赚钱给爸交押金和住院费呢。”
同饮一条河的两个村子,里面的村民们过上两种不同的生活。何晓兰的那个村子,富得隔三差五就能吃上猪肉,将子女送去上学,想送就送,不用考虑。
就因为当初公社上想要派人半自费到市里红砖厂学习技术,然后村民集资建立砖厂的时候,只有何晓兰的爸爸一个人举手的。
上游的何家村日子越过越好,下游的许家村不仅没沾到半点光。
反而因为烧制砖瓦要用大量的水,每到河流的枯水期,何家村的人都要储水度日,闹到公社去,何家村势弱,人家都不理,只有农忙时节,为了不耽误交公粮,才会出面调停。
想到这里,许沛锡的心肠更加冷硬了,选择很重要,走错一步,就是天翻地覆,走对一步,至少可以成就两代人。
谁要拦着他参加高考,他一定会跟对方不死不休。
许母听了,觉得许沛锡忙着回去给亲爹赚医药费,这才算满意地说:“那好,你回去吧,多跟何晓兰说说好话,让她叔给你个钱多的工。”
钱多就以为着要累死累活的,一个不小心还有生命危险,隔壁砖厂又不是没发生过事故,死过人。
当时闹了一个多月,许家村子里的人个个拍手称快,恨不得何家村的砖厂就此关门。
姐姐觉得黄娟子这话说得太冷冰冰了,将小弟当牛使唤,于是扯了扯黄娟子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