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遭弥散着一股大雨将至的潮气,裹挟着泥土味的夜风将夏绫身上轻薄的罗衫吹得翻卷飘飞。
她想了一会,带上小铃铛,往乾西五所走去。
宫禁中的西五所,沉寂的仿若一池被遗失在旷野中的深潭。自夏绫在宣明二十七年离宫后,这里已多年未有人居住,只是会有洗扫的宫人,在秋暮之时来清一清满庭的落叶。
夏绫推门进去,旧梦扑面而来,一切未变。
小铃铛似乎也认出了这个地方,在喉咙中呜呜咕哝了两声,跑去了屋檐下夏绫从前为它搭的小窝中。
夏绫走到傅薇的房间前,摸出钥匙,打开了门上的锈锁。
八年了。
因过久无人踏足,房间中压抑着一股被封印已久的霉味。夏绫找出蜡烛,将灯一盏一盏的点了起来,直到将屋内照耀的亮如白昼。
从前,她们都不舍的这样奢侈的点烛火,以至于人不在了,竟还遗留下如此多未用完的灯蜡。
桌椅上皆落了一层沉寂的灰尘,夏绫去打了水来,挽起衣袖开始打扫。
她洗扫的很细致,当整个房间内纤尘不染时,桶里的水也已污浊到看不见底。夏绫并没有休息,而是取来一张包袱皮铺展到床上,打开床边的立柜,将傅薇存留在这里的遗物一样一样都清出来。
柜中堆叠的衣物皆浆洗的柔软干净,即便是在生命中最后的日子,她也不曾让傅薇失过半分体面。
这是她的坚持。
夏绫将衣物取出,弯身放到包袱皮上,可就在她低头的那一瞬,一大滴泪水破睫而出。
之后,便如同决了口一般,夏绫双手撑在床沿上,低着头汹涌却无声的啜泣了起来。
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以至于此啊。
这一刻,夏绫无法再欺骗自己。在这条路上,她唯一走错的一步,大概就是在她初识少女心事时,对那个人无可救药的动了真心。
一直以来,夏绫都在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情感,她不断的告诉自己,宁澈是他的家人,所以同他只寻常相处,让心绪平和的如浣衣局老屋外那一锅没有什么味道的白粥。
可是。
是谁,将已看过许多遍的书信压于枕下,日日期盼着从南边寄来的那一纸相思。
是谁,在针工局的姐姐们说笑着要给她撮合一个对食的内侍时,却红着脸推辞到,自己已经有一位干哥哥了,他在东宫。
是谁,在皇太子大婚的那个晚上,枯坐在两人时常吃饭的屋檐下,一夜不眠。
那是在她年少之时的万千重心思,澎湃过,悸动过,哪怕到了今天,也未曾褪色过半分。
夏绫是如此的……喜欢宁澈啊。
但是,她不可能任由自己安睡在傅薇用血泪堆叠的温床之上。
作为一个女子,去守护另一个女子的尊严,已是她决意要选择的路。
第121章 前尘(十四)
◎好似在宣示着对她的主权。◎
宣明二十七年五月,用铁血手腕执掌了这个国家二十余年的帝王,溘然长逝。
及至八月,三月丧期已满,白幡撤下,新帝登极,这天下算是正式换了主人。
经礼部与内阁议定,新皇年号定为“景熙”。但循旧制,宣明的年号仍会沿用至这一年结束,待跨过了正旦,便是彻头彻尾的景熙年了。
因正值新旧交替之际,新帝新后要从之前居住的慈庆宫搬至乾清宫与坤宁宫,所要用的一应枕巾被褥都要换新的,针工局便格外忙碌起来。
夏绫坐在绣绷前,将手中的巾被又细细锁了一道边,坐在她一旁的宫女探过头来,忍不住啧啧称赞。
别看这丫头年岁小,也不怎么爱言语,手上的绣活却是磨得一等一的稳当。
几近末尾,夏绫藏了针脚,孟芸恰在这时进了绣房来。
她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夏绫身上,说道:“小绫儿,跟我过来。”
夏绫连忙应声过去,见孟芸拿上了软尺,又挑了几匹颜色素雅的上好料子让夏绫抱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宫道里,夏绫不禁问到:“姑姑,这是又有什么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