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苒红着眼睛,仍是锲而不舍的将药汁滴入夏绫的口中:“绫儿,我求求你了,往下咽,咽下去啊!”
她们的声音惊动了宁澈。
“怎么了?”他的声线依旧清冷,只不过少了些往日的锋利,而多了些拼命掩饰的惧怕。
两人连忙行礼,方苒答到:“陛下,绫儿她已经,咽不下去了……”
宁澈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最后一道求生的门,也在缓慢的闭合。
他俯身靠近夏绫,双手紧握住她手臂,目光一寸一寸从她平静的面容上掠过。
“你真的,甘心么?”
你坚持了多年的执念,现在也要变成遗愿么?那你的遗愿,又会有谁来替你完成?
宁澈闭了闭眼,忽而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备马。”
*
宁澈飞驰出宫门时,天色已尽黄昏。
他追着残阳晚照的方向,手握缰绳,一路向西北方疾驰而去。
马蹄下平整宽阔的街道渐变成了盘曲的山路,当宁澈到达天寿山时,夜幕已彻底将天边最后一丝浅霞驱散殆尽。
越过神道,宁澈卓然孤立于马上,举目环视着眼前这座层峦叠翠的山峰。
天寿山峰接紫微,背枕龙脉,是一处风水极佳的万年吉壤,便也成为了大燕王朝历代帝王陵寝的居落之地。
顺着神道的方向一直往山上看,那里坐落着一座巍峨的陵墓,高耸的明楼之上供奉着经年不灭的灯火。
这座陵墓名为长陵,是历代帝王陵寝中最大的一座,里面安葬的是太-宗文皇帝宁徵,宁澈最为敬仰的一位帝王。
正是这位永旻大帝,迁都城,通运河,征漠北,下西洋,奠定了大燕王朝至今的百年基业。只可惜,他的原配妻子早早离世,坐于高座之上的帝王,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却也是这人间最孤寂的人。
宁澈仰望着明楼之上莹莹点点的灯火,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喉结微颤。
“列祖列宗在上!”他忽而开口喊道,“不肖子宁澈,牢记祖训教诲,以微浅之身守家国基业,自问无一日放纵怠惰!今日,也恳求列祖列宗,能给宁澈一个明示!”
说到此,他的声音无可抑制的低落了下来,变成了呜咽:“恳求列祖列宗明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乔乔也要从我身边抢走?”
天幕之上风起云澜,今夜并不是个晴朗的天气,层云蔽空,无星无月。沉默的帝陵并未能给他任何解答,唯有巍巍明楼之上,依旧莹火闪烁。
紧握的手掌中,缰绳将宁澈的掌心割的生疼。忽而,他调转马头,朝西北方疾驰而去。
直到一座更小一些的帝王陵寝出现在了面前。
茂陵,宣明帝安葬的地方。
宁澈在正门处下了马,步履仓促的向帝陵内奔去。
风将衣袖吹拂鼓动。他一路跑到了石几筵之处,其上供奉着香炉一,花瓶二,烛台二,莹火幽惑,白幡凄凄。
“爹。”宁澈扑倒在供桌之前,抬头痴望着石几筵之后的明楼。他的父亲,已永永远远沉睡在了明楼背后的封土之下,再也不能冲他招招手,对他说一句,儿子,咱们聊聊吧。
“爹。”宁澈用手攀着供桌,声音渐从呜咽变为了啜泣,“你告诉我,这件事到底从哪一步开始出错了?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啊。”
第125章 傅薇之墓
◎好想你啊。◎
宁澈并不是从最一开始,就同宣明帝有了父子之间那般亲近的。
他刚从浣衣局到乾清宫时,穿了一身打了补丁的旧衣,身上没长几两肉,却根根都是反骨,与这金尊玉贵的大殿没有丝毫相融之处。
彼时的他,对“帝王”这个身份并没有什么切实的认知,面对眼前这个眉眼与自己肖似的中年男人,他更多的也只是陌生与戒备。
他凭什么能让人闯入自己家中,将他带到这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来?
“我要回家。”阿澈板着脸,硬邦邦的对面前的男人说出这句话。
但他不知道,自己这副故作凶悍的模样,落在宣明帝眼中,倒变成了天真与撒娇。
宣明帝吩咐内侍端了一盘点心过来,他蹲下身,同阿澈一般高,温声道:“饿不饿?先吃点东西吧,为父也不知你爱吃什么,若是有什么想吃的,再让人下去准备。”
阿澈低头看着那盘点心,迟迟没有伸手。傅薇曾教给过他,不可以随便要别人的东西,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接受面前这人对他的示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