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与石子撞击出清脆的回响。
落在她荒芜的心田,落在无边际的沧海,落在黑白交界的世界。
当他朝着衣晚宁看过来时,微笑着点了头。衣晚宁便如梦游一般踱步到他的身旁,像个懵懂的小孩,愣愣地看着他发呆。
大概那时的他没猜到衣晚宁如此直接,眸子中闪过一丝讶异,很快消失。收回目光,安静地低头,继续运筹帷幄着棋局上的生死变化……
曾经她以为,两条相交的线,短暂交汇后将永不相见。
哪曾想,此时此刻,最为狼狈时,再次见到了。
衣晚宁向前走了两步,坑坑洼洼的碎石路不太平整,差点让她歪倒。
那人伸出手,扶住她的身形,弯身捡起木盒,“奔三的人,还那么冒冒失失。”
她抬头,没有防备地与他的棕色双眸对视,心慌意乱,但更多的是恼怒。
“……您不冒失,也没见您升九段职业围棋段位,最高九段。呀?”慌不择口的话语,令衣晚宁恨不得打自己两巴掌。
明知黄庭轩最介意的是什么,偏还要挑着说。
果不其然,那张俊朗的脸当场表演变脸绝技,黑了一半,手抽开:“摔死你得了!”
“真输了?”看到他眼里的落寞,衣晚宁心中一阵懊恼,但是话语已经脱口而出,她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眼见那人扭头就走,衣晚宁不愿低头道歉,只能愣在原地。
不知何时,母亲站在她身后,一巴掌呼她的后脑勺上,热情地拽着黄庭轩往屋里带,“诶哟,怪不得今天喜鹊那么多。原来是小黄贲临陋居啊,稀客呀。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就走吗?”
“妈……衣伯母。好久不见。”
难得看见黄庭轩吃瘪,衣晚宁偷笑两声,赶紧捂住嘴。
“笑什么,还不去洗菜!园子里的上海青、茄瓜、山樱桃都摘一些,小黄爱吃。还有腌的腐乳、小黄瓜、梅子、疙瘩菜也拿一些。装好给小黄带走。听见没?”母亲絮絮叨叨地拉着黄庭轩进屋闲聊,还不忘吩咐她干活。
衣晚宁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妈!我跟他离婚了。”
她不甘地大喊。
母亲不以为然,反而催促着衣晚宁少说多干,“知道的啦,不然今晚我就留他住宿了。不用那么大声的呀!我还没老年痴呆的呀,快去摘菜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哎哟,小黄,妈妈跟你说哈,自从我们搬回祖屋呀,晚宁就没干过一件让我顺心的事。整天就是跟着那群狐朋狗友出去玩得昏天黑地,书也不看啦,琴也不弹啦,连香泥都不乐意帮我揉。生块叉烧都好过生她。”
母亲埋怨自己的声音渐行渐远,而她低头看着自己指缝里的黑泥、裤脚上的药粉,只能轻轻叹气。
若她如母亲口中所说,什么没帮的话,地窖里那堆线香是谁搓的?咸菜罐里能自动变出咸菜吗?香药田的有机肥料谁去堆?
真真是亲妈。
不过,当她决意结束婚姻时,所有人激烈反对,埋怨她不懂事不体谅,说些朴素的情感套话,诸如什么二婚女以后不好嫁,以后找不到那么好的男人……
只有母亲坚定不移地说道:听从本心,莫问他人。
如今,前女婿一上门,立刻笑脸相迎。到底还是黄庭轩的面相较受中老年妇女欢迎啊。
絮絮叨叨的聊天声断断续续从屋里传来,蹲在井边洗菜的衣晚宁竖起耳朵也没听清楚,便失去耐心,专心打水洗菜,不然太阳下山后,水太凉。
井边的空地上,码放着十几个晒药架,架上笸箩里晾晒着零陵香……凉意盈满,药香四溢,抚慰了她躁动不安的心。
不禁轻笑,她在担心什么呢,那个人从来不会给自己为难。
只不过啊,遗憾的是,比起她,黄庭轩更爱围棋。
“山路上闻到的香气原来是零陵香。”不知何时,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手里一捧橘红色的山樱桃浸入透凉的井水中,洗去了浮尘,晶莹剔透得像一颗颗玛瑙。也像他干净剔透的声音。
衣晚宁没有想到,恪守礼仪的小古板黄庭轩,会这样毫无形象地蹲在她身边,挨着她,慢悠悠地吃着樱桃,吐了一地小核。
“黄庭轩,素质,注意一下素质。”待会扫地的是她,这家伙与从前一般,尽给她的生活添乱。
她忍不住丢下沾满泥土的上海青,向后肘击黄庭轩,却被温湿的手掌挡住。
“别闹,我就这一身衣服。脏了只能穿道袍了。”
一句话便暴露了黄庭轩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衣晚宁笃定,“你借住在山上的道观做什么?”
“嗯……对未来,对自己,有些事需要想清楚。”黄庭轩咬破一颗还未熟的山樱桃,被酸得不行,僵在那。
深知他那副臭脾性的衣晚宁,在围裙上揩了揩手,从衣兜里拿出一颗糖,递给黄庭轩。
但,嘴上可没绕过他,“难道看破红尘,出世当小道士?”
眉眼还有些微皱的黄庭轩,低声道:“妈妈在里屋,不想和你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