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酌摇着折扇现出身形,看到她的那一刻忽而兴高采烈起来:“你叫来援兵也没什么用,那些城中鬼该死的,不该死的反正都已经死了。
天罚是一定会降的,那个时候修罗十二城一同覆灭,你我又会相见了——唔,啊!”
燕鹤青一拳打在了他脸上。那张清隽面容上登时青紫一片,半边脸肿胀起来。
宋酌捂着脸,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折扇掉到一边,含混叫道:“打人不打脸,打人不打脸……”
燕鹤青唇角微扬,学着他的语气口吻,轻佻道:“打人不打脸,但是你算人么?”
宋酌愣愣地捂脸摇头。
燕鹤青唇畔弧度就更深了些,语气温柔道:“既如此,那我打了你的脸,又有什么错呢?”
艳丽的眉眼,招摇的姿态,光是站在那里就实在是像极了丛林中某种美而自知,蛊惑人心的剧毒植株。
宋酌看着她呆呆地想,这人隐约比她身旁以人血为食的暗色藤蔓还要艳丽阴狠些。
一道黑影不声不响地自身旁掠过,缓缓走向燕鹤青。
宋酌的脸色骤然一变,讪讪道:“兄长。”
那道黑影停了下来。
他举手掀掉了罩在身上的黑袍,白发流水般披散而下。而后,不动声色地看向了燕鹤青。
看清来人面容的那一刻,燕鹤青唇角的弧度不自觉一僵,方才揍人的气焰倒是先灭了一半,眼眸干涩发酸,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良久。宋浮白平静自若地看着她,温声道:“阿青,别来无恙。”
燕鹤青死死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中找出些许破绽,抿紧了唇,并不答话。
宋浮白冲她笑了笑,如同初见时那般,朝她伸出手,一字一顿道:“姑娘,我是宋浮白。”
“浮生一梦的浮,白首不离的白。”
第25章
清白 “你我之间,并不清白”
关于北城鬼主同西城鬼主究竟是何种关系, 百年来修罗十二城中一向众说纷纭。
有说知己,有说仇敌, 更有甚者大肆宣扬此二人为有世代纠葛的旷世怨侣。
但无论是说书馆内足以用来写书立传的离奇诡谲的传言,还是街头巷尾中平淡无趣的闲谈,言语中一旦牵涉到这二位,话里话外就无一例外地透露着三个字:不清白。
眼神不清白,举动不清白,交谈不清白,反正哪哪都不清白。
是以前些年,这两位间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要被一传十十传百地算作实证,让眼中充满“不清白”的诸鬼愈发狂热痴迷。
直到传言愈传愈烈, 最终传到两位鬼主的耳朵里。
据双方知情小鬼分别透露, 宋浮白听到这谣言后沉默半晌, 神思不宁地喝光了整整九壶茶, 而后唇畔扬起一抹温和弧度,笑道:“……倒也未尝不可。”
而燕鹤青听闻传言却只是微微挑眉, 冷嗤一声,当夜就灌下几坛烈酒, 孤身一人踉跄着摸黑去了西城鬼主府。
听闻此消息,众鬼精神一震, 顿时就要欢呼。一众大小老少鬼趁着夜色躲在西城鬼主府外静候佳音。
第二日果然就传来了西城鬼主同北城鬼主在深夜里拜把子的消息。
于是此后当着诸鬼的面, 燕鹤青总是言笑晏晏, 有意提高音量唤他:“兄长。”
宋浮白往往却是眼神落寞,笑得颇为勉强:“嗯。”
谣言自此止息。
林中人迹罕至,荆棘塞途,藤蔓环绕。
宋酌捂着被打肿的半张脸, 倚在发伏蝶身上,整只鬼十分惆怅。
他秉着看戏的心思,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眼睛瞟着燕鹤青,见她迟迟没有动作,心中默默替自家兄长捏了把汗。
宋浮白却是面上笑意不减,仍旧固执地冲燕鹤青伸着手。
他本就是有些沉默寡言的性子,昔日一袭青衫尚还称得上是翩翩公子,如今一袭黑衣只衬得他目光幽冷,莫名阴沉。
许久,燕鹤青垂眸,冷淡道:“宋浮白已经死了。我刚刚想起来,是我亲自葬的他。他说他不喜欢被人打扰,又怕孤单,我就把他葬在湖底。
又怕他觉得冰棺太冷,就请了最好的鬼匠师凿了白玉棺,施了法噬咒。我从那些噬人的藤蔓中一点一点地把他的尸身拾回来,缝补完整。
将他下葬后,我遵从他的遗愿对自己施了忘言咒,将他已死去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燕鹤青抬头去看他,眼神出奇地平静,声音冷冽如冰:“你不是他。” 顿了顿,闭眼道:“……这世上也没有人会是他。”
宋浮白原本在她开口时就已经敛去了笑意,默不作声地瞧着她,此刻却忽然笑了起来。
由轻笑变成大笑,由大笑转至癫狂,直笑到眼角溢出泪花,面上温和神色褪尽,才终于露出了酷似豺狼虎豹的另一样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