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闻言张望了下四周,才道:“你说的是皇城东郊的那件事吧。”
“就是那件事,”店小二向前倾身,挤眉弄眼道,“我记得您有一套庄子就置办在那儿吧。”
“是啊,谁曾想霉运当头,东郊竟会发生那样邪/门的事,”掌柜的脸上升起愁色,“今早一听到这个消息,我就传信给家仆叫他们这几日将窗牖都关紧,省得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溜进家中。”
店小二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又问道:“掌柜的,你肯定知晓些内情,快与我说道说道,果真有星石从天而降吗?”
掌柜的见他好奇得紧,压低嗓音告知:“那个亲眼瞧见此事的樵夫正巧住在我庄子附近,是以我的家仆们听到了点风声。说是昨夜那人砍完柴后失神落魄地跑回来,连着叩响了几户人家的房门。”
“当时他脸色煞白,显然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模样,众人忙问他遇上了什么事,他却跌坐在地上,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他莫不是个哑巴?”店小二听得聚精会神,全然不觉自己将心中疑问道了出来。
掌柜乜斜着眼看他,道:“他才不是哑巴呢,只是被吓破了胆,一时说不出来。”
“被吓到说不出话来?”店小二惊叹道,“那得是遇见了多么可怕的事才会如此。”
事情可不就是说到了精彩之处,掌柜的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再靠近些。
店小二几近是将耳朵贴到了掌柜的唇边。
第29章 “是以天地间阴阳失调,陨星不期而至。”
“那人心知言语无用, 干脆直接拽上众人去了事发之地。大家去到那个地方,看见一块巨石平白出现在地上,将土地砸出了极深一个坑, 一旁的参天古木亦被压断倒地,而周遭燃着熊熊大火, 看着就同炼狱一般。”
“竟还起了火,看来真是陨星!”店小二道, “我祖父也见过一次陨星,他说陨星降落时通体带火, 迸出的碎粒遇木则燃, 能将周围的土地都烧焦。”
“就是陨星!众人见状急忙打水来灭火,好在那火势还不算太大, 没一会儿就浇灭了, ”掌柜抬手比了比他的臂长, 接着道, “这下他们将那陨星的‘真面容’看得更清楚了, 足足要五个男子张开双臂才堪堪合抱。”
店小二听着也伸手比划大小, 道:“这么一个东西突然坠至人前,换我也要被吓得当即丢去三魂七魄。”
正说着,店小二感觉一阵风灌入他的身后,未干的汗登时凉得他一哆嗦。
这还没完,他的肩头陡然一沉,偏头看去, 却只见其手,不见其人。
惧意从足底直冲向天灵盖, 店小二抖着身子原地蹦了起来,嗓子眼好似被无形的力量掐住, 对掌柜张着口半天喊不出一点声。
不明所以的掌柜抬眼看去,结果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脸,也被惊得往后倒去,踢翻了脚边的凳子。
凳子落地的尖利声响总算是让两人清醒了。
“对不住,吓着二位了,”那蓝袍男子将铜钱搁在桌沿,“我吃完茶,叫唤了几声不见人来收钱,只好来柜台寻人。”
“是我们疏忽了,该是我们对不住你才是,”掌柜毕竟年纪长,见过的风浪多,很快恢复镇定,划出一半铜钱,推向对方,“这些权当作向您赔罪了。”
这位书生打扮的男子听了他的回答,面上闪过惊讶:“那我便不与掌柜的客气了。”
目送走客人,掌柜与店小二相视一哂,接着适才中止的话往下聊:“历来陨星出现都是大凶之兆,不知道这次又是因何而至啊。”
“掌柜的,我可听人说了,陨星大多在七月流火之际降临,这颗陨星却在初春到来,”店小二揪着汗巾,紧张兮兮道,“‘事出反常必有妖1’,恐是苍天开眼,见到非同寻常的冤屈或是祸端,便降下异象警示我们呢。”
“嘘——”掌柜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在事情尚未有准确的说法前,你休要跟着乱嚼舌根,更别将这些话说与客人们听,以免惹得人心惶惶。若被上头查到消息是从我们茶肆中传出去的,那就麻烦大了。”
“此等怪事不出几日定是会传入国师以及今上耳中的,且看他们如何应对吧,”掌柜将眉一挑,做出不以为意的模样,道,“便是天真塌下来了,如何也轮不到我们这群平头百姓去顶着。”
“掌柜的,您说得在理!”店小二十分赞同,合掌道。
掌柜见好就收,推着他转了个身:“快去专心应付客人们。”
*
不同于以往的风波一日就能被其余的事压下去,东郊忽有陨星降落的事传遍了整个皇城。
而后市集中又有卜卦算命的道士传出此乃天罚,扬言大昭将迎来巨大的祸患,那人稍后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官府的人以妖言惑众的名头强硬带走,可消息已然传出,官府越是捂嘴,越令百姓们深感人人自危。
更糟糕的是,第一位见到所谓陨星的樵夫竟在那夜之后离奇消失,任邻里与官府的人翻遍了方圆十几里,都未有见到他的一点踪迹,这无疑增加了百姓们的恐慌。一时间东郊的住户都不敢出门,甚至于不敢提起那颗仍旧半陷在土里的陨星。
“地上冤,天神愤;降陨星,昭罚意。”
“陨星至,天地震;陨星至,鸟兽泣。”
“陨星至,食人命;陨星至,噬国运。”
这两句不知从何而起的歌谣被百姓哼来恐吓家中孩童不得出门,孩童们不解其意,黑白分明的圆眼中倒映着父母忧惧的面容。
发现陨星的第二日,不仅是东郊,皇城街道上的行人都变得少见,往日摩肩擦踵的茶肆酒楼门可罗雀,其中有几位胆小的东家干脆将青白幌子收了起来,直接闭门以对。
皇城的纷纭没能扰了临丰塔内谢呈的清静,文惠帝来寻他时,他正悠然与自己下着棋。
眼前的青年身着暗纹白袍,再简单不过的料子将谢呈的轮廓描得清瘦飘逸,抬手落子时广袖滑动好似天上银河。
文惠帝与谢呈见面的次数不少,但每每见到他时心中还是不禁感叹此人的鹤骨松姿。
见到来人,谢呈起身颔首以示敬意。
“将东西收下去吧,”他转头吩咐身后的人,“再去替陛下拿个软垫过来。”
“不用这般麻烦,朕没有那么金贵,”文惠帝直接盘腿坐下,招呼谢呈道,“国师也请坐吧,在朕面前,你用不着拘礼。”
谢呈自然遵从文惠帝的意愿,面带浅笑待对方开口。
又是这样,文惠帝心想,先不谈他是一位在朝堂上皱下眉便能令文武百官心惊胆战的帝王,便是论起齿列,也该是他在谈话中掌控节奏。
然而数次交锋的结果使他不得不承认,谢呈远比他沉得住气。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