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他找到那本《疑难病例》。
苏煜抽出书,从第一版到第五版,每版都打开封皮,字体不同,纸质不同,但每一版的扉页上,都印着那句多出的话。
“你又干什么?”石峥嵘走过来,看向他摊了一沙发的书,见每本都翻开在扉页,原本要说的话顿了顿,神色怅惘起来:
老师一生内敛,这辈子最大的浪漫,大概就是留在学术著作中的这一行铅字。
也不知他究竟留给谁。
他正想着,看到苏煜手指指向内封,老师的个人介绍。
准确说,指向文字中的数字:1998。
苏煜声音沙哑,像被砂纸擦过喉咙:“这个,为什么没变?”
“什么没变?”石峥嵘皱眉,“你在说什么?”
“师祖,死于车祸?”
“不是。”石峥嵘说。
苏煜猛地抬起脑袋,但石峥嵘没注意,神色沉沉:“也可以说是。”
“你师祖的确是牺牲于一场重大车祸,为了救人……”
苏煜静静站着,听他说完,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也几乎没有血色。
“你找我什么事?请假?我看你脸色不好。”石峥嵘说。
“不是。”苏煜麻木地说。
他把摊开的书一本本合好。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师祖最爱整齐。
石峥嵘皱眉看着他梦游似的把书放回柜子,又看着他转回头来,神色恍惚问:“那火大吗?”
“啊?”
“他,疼不疼?”
谁疼不疼?
石峥嵘怔怔想着,堵他眼前的影子一晃,散架般往地上倒去,石峥嵘面色大变:“苏煜!!”
*
“苏煜,你来一下。”
11月的一天中午,石峥嵘把苏煜叫进办公室。
“最近是不是太忙了?程覃那堆活儿你往下分分,别都自己干。”
程覃前段时间不知跟苏煜闹了什么别扭,两人有段时间没说话,后来苏煜出国交流,刚一回国,程覃就申请了去边疆支援,他一走,苏煜肩上担子有点儿重。
“咱们从美国引进的那个高精尖马上要来报到,到时你就能轻松些了。”石峥嵘说着,递给苏煜一张请柬,上书某某画展:“老朋友给的,我也不懂艺术,你下午没手术,替我过去吧,散散心,有喜欢的画买一幅捧个场,挂咱科里,我给报。”
苏煜无可无不可,看了眼地点不远,把请柬收进口袋。
“哎,”眼看他要出门,石峥嵘叫住他,“别买太贵的!”
这小子最近除了手术什么都不太上心,不叮嘱一声石峥嵘不踏实。
“知道了。”苏煜摆摆手出门,先回值班室把白大褂脱下来,挂门后衣架上。白大褂看着还新,很挺括,胸前口袋里整整齐齐别了三支笔。
换下衣服,苏煜没急着出门,先洗了手,拉过桌上的电热饭盒,一层层打开吃饭。
饭盒有三层,底下是白米饭,中间一层有密封盖,里面装着鸡汤,再上面一层,是盘炒青菜。
谈不上丰盛,但也营养均衡,不算简陋。
嗯,就是味道差了点儿。
青菜太淡,鸡汤太咸,要不是自己炒的,苏煜高低得给个差评。
但因为是自己炒的,苏煜忍气吞声,夹一筷子青菜,在鸡汤里蘸蘸,凑合吃下去。
吃完饭,他耐心洗了饭盒,拿上手机钥匙出门。
时间还早,地方也近,他没开车,步行过去——一个愚蠢的选择。
走到一半儿天就下了雨,苏煜不得不躲进一家咖啡馆。
他点了杯咖啡,放着没喝,坐在窗前望着雨发呆。
店里的音乐换了一曲,苏煜慢慢回过神来,看向角落的钢琴。
这是台雅马哈智能钢琴,自动演奏,用不着人,琴键自己弹压。
它现在弹的,不是别的,正是勃拉姆斯118第2号。
苏煜看着琴键跳动,出神:真像啊。
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影子在弹奏。
苏煜靠在椅背上,合上眼,闭目听完整首曲子,见阵雨停了,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