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离语气和婉,又为她问脉,很快又道:“脉象看着还好,是受惊过度,但你的伤口需要包扎”
李蕙见状便道:“那我们先出去。”
她带着几人关上门,一门之隔,只听郭淑妤抽泣道:“薛姑娘,湘儿死了,被好大一堆雪砸死了,就和我们在公主府一样,我也差一点就……”
“我昨夜还梦到了盈秋,她在怪我,怪我没有去救她,怪我们当日所有人,湘儿,哦湘儿与她亦是挚友……”
“她莫不是想让我们去陪她……”
郭淑妤之言让众人背脊发凉,在场者互为相识,皆知她说的是何人何事,段国公世子段霈上前一步,“她怎么还在念叨此事?”
楚岚闻言道:“她与盈秋自幼相识,当时出事之后便吓得不轻,后来她又出过几次意外,便愈发疑神疑鬼了。”
李蕙叹了口气,“当初盈秋死在同游之时,今日又见湘儿遇难,她自是吓狠了。”
段霈身为段国公世子,一早入金吾卫历练,如今已是右金吾卫五品郎将之职,他扬眉道:“当初那嫌犯可是我亲手抓回来的,仇也算报了,她若因此患上心病,却实在是不值当,今日纯属意外,也是没法子的事。”
裴晏这时道:“适才公主说,去岁这观梅楼也出过雪落砸人之事?”
李蕙点头,“不错,因这楼用的琉璃瓦瓦面颇为光滑,积雪见化便易滑落,去岁腊月有小厮在外头洒扫,本只是除屋檐冰凌,却把大片积雪带了下来,一时未躲得过去,被雪块砸倒在地伤了腰,养了三月才好,不过那时是雪后艳阳天,不似今日这般冷寒,其他时候也偶有滑雪,但从来没出过大事。”
冬日艳阳会令雪化,雪化后琉璃瓦挂不住雪层方生事故,而今日室外滴水成冰,花棚未近楼檐,即便里头燃着暖炉也不会引得雪化。
李策这时道:“我刚看了看,这攒尖顶下的楼檐也比别处陡峭,确易滑雪,但暮色时分风力并不大,毫无缘故的滑雪,确难预料。”
李策在将作监当值,木工建筑正是他所长,李蕙叹道:“总之是本宫思虑不周了,今日一切责任皆是本宫来负”
耳房之内,郭淑妤额头和肩膀已被包扎好,她瑟瑟然道:“出事时,我只听到轰然一声,还未反应花棚便向我压来,雪扑在我身上,我只以为今日在劫难逃,我不该出门的,我走到哪里,哪里便要出事……”
她说着一把抓住姜离的手,又似要胡言乱语,“薛姑娘,我这是怎么了?若是病,这病还能治好吗?请姑娘救我!”
姜离反手握住她,“你只是惊妄之症未除,不必担心,自今日起回府将养,以后不会有那么多意外的”
略一犹豫,她问道:“今日滑雪之前,你可曾看到什么异样?”
姜离语声沉静,格外有种安定人心之感,郭淑妤深吸几口气止住抽泣,怔然片刻后道:“别的倒也没什么,可我暮色时分回花棚时,似乎看到什么影子在楼檐上飘过”
姜离微愕,“人的影子?”
郭淑妤幽幽道:“不,不像活人,像、像是什么鬼影”
见姜离不甚赞同的样子,她又连忙摇头,“我未曾看清,或许只是我眼花罢了。”
郭淑妤伤的并不严重,流血伤口也未及骨头,姜离只想先为她安神,但这时,正门处九思快步走了进来,“公子”
他唤了一声,却并不多言,裴晏走至门口,听九思耳语几句之后眉眼微沉,他复又走回来,“敢问公主,楼中的地龙下午可是未启用?”
李蕙一愣,“自然,今日不在楼中行宴,且这楼里有些家具上了新漆,需得自然阴干,我早已吩咐人把地龙烟口封住,等年后再用。”
裴晏目光几变,又猝然看向耳房,这时姜离一把推开门,她已听出了不对。
果然,裴晏沉声道:“适才我们的人去搜查,发现今日楼侧烧热水的耳房通过地龙,而那地龙出烟的后烟囱正在楼西北方向”
其他人尚未反应,李策先道:“是烟囱出烟生热造成滑雪?”
姜离心中一动,道:“郭姑娘看到的影子,莫不是烟气的影子?可是否烧地龙,你们进来之时应知道,且白日也应能看到烟气才对。”
李蕙讶然道:“这绝不可能,我们雅集从未时开始,没有人看到烟囱生烟,出事之后我们进了楼里,也是因此地就近,且我们进来时没发现屋内多暖和。”
其他人纷纷应是,李策却迟疑道:“这一楼厅堂阔达,地龙需得烧一两个时辰才会暖若仲春,但烟囱的烟却能让屋檐上的雪化的足够快,或许只要一两刻钟。”
裴晏目光锋锐起来,“事发时酉时过半,天色已暗,那时若起烟气,不仔细分辨自难发现,而烟囱化雪需要一两刻钟,那便是说地龙通开烟道是在酉时初刻至酉时二刻间,你们是酉时初刻去往梅林折梅,而负责耳房的两个小厮说,他们听见外面散了场,便被调去车马房送客,耳房彼时无人看守”
说至此,品出不对的人已经色变,裴晏表情冷肃地扫过所有人,道:“看来,今日还要再耽误诸位些时辰了。”
第030章 人为
观梅楼建于高台之上, 坐北朝南楼高三层,于一楼铺设地龙,其地龙灶口设在东北方向的耳房内,耳房逼仄, 长约丈余, 只落有两口灶台、两架茶炉并些许茶水器具, 方便宜阳公主在楼内待客。
今日乃是入冬之后宜阳公主第二次设宴,而观梅楼地龙早在十月初初次设宴时便被封死,封死烟口的, 乃是灶台后一块三寸厚的泥砖。
常在耳房侍候的小厮道:“那块地砖二尺见方,和卡口严丝合缝,取出时极费力气,小人们平白无故谁也不会取出来, 且公主殿下早有交代,出了岔子小人们是要被责罚的,今日公子小姐们人多, 折梅插花后还需热水净手, 因此两孔灶台都启用, 从午时之后灶台便起了火, 期间因烟口封死, 耳房内还易呛烟, 我们整日都开着大门。”
裴晏站在灶台一侧,九思指着地上乌漆嘛黑的泥砖道:“公子, 我们的人来搜的时候,这块砖是平放在地上的, 上面有几道取用痕迹,但不确定何时所留, 此外灶膛里的火早应该熄灭的,可如今尚有余炭。”
裴晏目色微寒,看完了耳房,又出门绕几步,往西北方向的烟囱走去,李策跟在他身边,刚走到跟前便悠悠道:“地龙铺设的烟囱砌在墙内,烟气正易积在房檐下,再加上这楼健于高台,屋檐陡峭,檐上积雪砸下之势便更为猛烈。”
他说完有些叹然,“虽说一般人不留意这些,但稍微懂些地龙取暖之理,再熟悉观梅楼的,便能想到这法子。”
再回楼内,宜阳公主与庆阳公主当先迎了上来,其他人亦紧紧盯着裴晏。
裴晏沉声道:“今日事故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他先道出结论,只惊得众人面生惧色,德王李尧道:“人为?真是那地龙出了岔子?”
宜阳公主也急问:“鹤臣,到底怎么回事?”
裴晏道:“自两个小厮离开耳房已有一个多时辰,灶膛内仍有余炭,因此可以断定,是有人先取出封死烟道的泥砖,还往灶内加了炭,而起炭量不至烧暖地龙,乃是为了烟囱化雪,如此繁复之行,绝不可能是无意为之。”
他目光森严扫过众人,“此人懂地龙取暖之法,也知观梅楼易滑雪,而来观梅楼和梅园的路只有两条,雅集开始之后,路上皆有小厮值守待命,事发之前的半个时辰内并无其他人进来此地,而侍婢小厮们在一处当值互有人证,无人单独行动,这便是说,偷烧地龙酿成惨祸之人就在诸位之中。”
他字字铮然,话语落定,厅内之人面面相觑后皆露冤枉之色,定西侯世子高晗便道:“鹤臣,这意思是说,我们之中有人故意烧热地龙酿成事故?可我若未记错,当时孟湘和淑妤去梅林后,是自己决定回花棚歇着的”
楚岚闻言道:“不错,湘儿一开始想去折梅,可她下午碰了瑶台玉凤嗓子一直不适,暮色时分外头又冷,她没走几步便有些后悔,当时淑妤是陪着大家同去的,因她晚上要去别处,折梅多有不便,于是那时湘儿便说不如她们先回去歇着,淑妤闻言也乐意,遂陪她回了花棚,却不想刚回去没多久便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