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景德帝无奈道:“朕知道你的意思,你安心,此番太子谋逆算是准备万全,一旦祭宫陷落,朕和尧儿殁于龙脊山,长安再乱,那太子所谋便成了,能有如今的局面,你和袁卿当为首功,长安诸人朕也定会重赏,宁家……朕不会将他们视为罪族。”
沉默片刻,景德帝道:“世忠,你来拟诏吧”
于世忠会意,“好,奴才明白。”
于世忠去一旁奋笔疾书,不多时,废黜太子和贵妃的诏书便已定好,拿给景德帝过目之后,景德帝朱批明文,盖上玉玺,这份诏书便即刻生效。
他将诏书交给张扬,“此诏你带回去交给尧儿,令他务必肃清长安与内宫,所有叛臣下狱待审,贵妃打入御惩司,等一切安排妥当了,朕再班师回朝。”
张扬拱手道:“末将明白”
等张扬领命而去,淑妃宽慰景德帝道:“陛下安心吧,如今所有战死叛军皆已处置妥当,所有伤亡的、立功受赏的也已记名造册,只等尧儿平定长安,臣妾看啊,要不了两日咱们便可回去了,眼看着陛下的寿辰快到了,如今这一劫已过,陛下往后尽是福泽。”
景德帝面色沉郁地摇头,“寿辰?如今这般光景了,还过什么寿辰呢?”
庆阳公主和宜阳公主也站在近前,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上前来劝,宜阳公主道:“父皇不能这样想,不是还有尧儿和我们吗?今年是您六十整寿,常言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福,您这天伦之乐才刚刚开始呢。”
庆阳公主也道:“宜阳姐姐说的不错,且长安的乱子虽不算大,但百姓们想必受惊不已,这等人心惶惶之时,正是需要您的寿辰庆典来安百姓们的心,何况万寿楼已经装潢完毕了,长安百姓可是一早就盼着与天子同乐,您届时让我们也跟着享受享受,正好冲一冲这些事的晦气。”
淑妃也笑道:“咱们劫后余生,又是陛下寿辰,这也太值得庆贺,宫里内内外外准备了许久,您可不能让大家的祈盼落空啊。”
景德帝经了肃王与太子之事,其实十分心力憔悴,但身为帝王,他的寿辰不止是他一个人之事,思及此,他不由看向守在自己跟前的众人
章牧之和裴晏就不说了,淑妃心志坚毅,不离不弃,宜阳公主和庆阳公主也让他十分欣慰,尤其庆阳公主,当日在祭宫内安定人心不说,这两日还带着女眷们照顾伤兵,祭宫的侍从们死伤大半,若非有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女眷们在,战后只怕还要死更多人。
景德帝面上郁气淡了三分,点头道:“罢了,淑妃与庆阳所言有理,这个时候确实需要一件喜事来安定长安百姓和朝野内外之心。”
得知长安情形,最庆幸的终究还是宁珏。
他的伤已被包扎好,不致命也不会落残疾,但即便是得知父亲和姐姐都选对了,他面上也只现出了片刻神采。
他靠在军帐一角,面上意气不在,青黑的眼窝和满脸的胡茬,令他看起来狼狈颓唐,浑似过了而立之年,“陛下不惩治宁氏是陛下开恩,但我和我父亲将来在朝中是难以立足了,还有我姐姐,翊儿死了,还有瑾儿,瑾儿是太子血脉,若他活不下来,那我姐姐也与死了无异,长安城,往后再没有宁氏了。”
他已几日未得好睡,此刻眼底血丝密布。
姜离看着他道:“长安内没有宁氏,长安外还有浩大天地,你不是一开始就不想回朝中吗?只要性命犹在,以后在江湖上行侠仗义不才是你想做的吗?”
宁珏苦涩地摇头,“那我父亲,我姐姐呢?我父亲苦心经营多年,满腔忠君之心,如今这一切都如梦幻泡影了,我姐姐有太子的孩子,她和瑾儿该如何?”
“若真到了难以立足的一刻,这些经营也无足轻重。”
太子谋反,宁氏必受牵累,哪怕景德帝开恩仍留用他们,朝野内外又怎少的了流言蜚语?再往后新帝登基,对宁氏的芥蒂只会更深。
裴晏心思通透,不想说好话安慰宁珏,但宁珏却反问,“师兄说的轻巧,若有朝一日要师兄不要裴氏这么多年来的爵位与尊荣,师兄可舍得?”
姜离欲言又止,裴晏却淡笑一下,“也不是不能舍。”
宁珏哪里能信,无外乎觉得裴晏站着说话不腰疼,见他如此,裴晏和姜离也知此事对他打击太大,一时半会儿难缓的过来。
待从宁珏的厢房出来,姜离边走边道:“也不知曲叔如何了。”
裴晏柔声安慰道:“陛下已经下了诏书,不日他们便会知道其谋反被废之事,到时自会回来的。”
姜离忧心不减,“怀夕还受着伤……”
“你放心,曲叔疗伤也是好手。”
见他说的自然,姜离转头看他,“你很了解?”
回廊四下无人,裴晏便道:“当年沧浪阁在江湖上也是腹背受敌,我替师兄之后,免不了经过几次恶战,自然知道曲叔的厉害。”
姜离看着裴晏,心底那股子奇异之感又浮了起来,“从前在书院多不服你,可料不到,后来我竟认你做了师父,我唤你‘小师父’时你做何感想?嗯?小师父~”
裴晏望着姜离促狭的眉眼,只道她说的一点儿没错,娴静端庄的大家闺秀薛大小姐,根本不是姜离,只有眼前这样的,活泛灵慧,又胆大不遵礼训的才是她。
裴晏耳旁那“小师父”三字还在回荡,一颗心也无可抑制地急跳起来,他坦诚地道:“很受用,很好听。”
“好啊,没想到你裴鹤臣看起来谦谦君子,却爱占我这种便宜。”
姜离嗤之以鼻,可对上裴晏双眼,面上却生薄热,她忙转身往前走,又道:“我宣布,适才就是你最后一次听我喊那三字,往后再不可能”
裴晏眼底溢出笑意来,待要找补两句,却见姜离忽然驻足,又转过身,往他们身后远处看去。
裴晏也停下来,往后方一看,无论是近处还是远处,根本无人。
他不解道:“怎么了?”
姜离蹙眉道:“也不知是祭宫里还有些混乱还是怎么,这两日我总有一种被人盯视的感觉,难道大家都知道我冒名顶替的事了?”
知道自然是都知道了,可被盯视还是过于奇怪。
裴晏默了默道,“怀夕不在你身边我还是不放心,今日开始,我让十安守着你。”
姜离正想拒绝,裴晏道:“拒绝也无用。”
姜离撇嘴,只好应了下来,这时,裴晏不知想到什么,也迟疑道:“说来那夜我去调兵之时,也有几分古怪”
姜离还未听他说那夜详细,忙道:“如何古怪?”
“神策军在赤火原上演武,倒也算常事,但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好拔营,说是准备天亮之后回长安,就这样巧,刚好可以立刻出发来龙脊山救驾,因此一夜功夫便赶到了,结果虽是极好,但总觉得太巧了”
姜离沉吟道:“两地之间相隔大半日路程,他们没道理提前知道太子谋反,这只能解释为上天保佑了,我还担心此前因那袁焱之事,你去调兵之时他会不配合,却也没想到会如此顺遂。”
早前书院命案中,袁焱虽死,其罪责却牵连了袁兴武,裴晏道:“不,他并没有介怀,不仅没有介怀,来的路上,我才知他们府上竟然与我外祖父多有渊源”
姜离一愣,“昭亲王?”
裴晏颔首,“不错,他当年是武举入仕,一开始便在我外祖父手下当差,后来靠着外祖父赏识,扶持他入了神策军,这才有了后来的功业,因此当夜我见他之时,几乎没费周折他便信了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