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裴钺看着她仍散着的头发,提醒道:“卯时要到定远堂。”
新婚第一日,府中要在定远堂行认亲仪式。毕竟是明棠进门后第一次出场,且有众多族人在,若是迟到了,怕是不好。
“我知道。”明棠点头,婚前自有定国公府的人告诉过她这事,连大致会有多少人都与她说了一遍。毕竟,若是一无所知,她这个未来的世子夫人未准备好相应的礼物,丢的也是裴家的脸。
坐回妆台前,身后闻荷迅速为她挽好发髻,又将早就预备好的发饰一一插戴好,镜中人便逐渐有了京中贵妇常见的模样。
抚了抚鬓边垂下的流苏,明棠在耳垂上戴好配套的耳饰,起身,看向坐在不远处的裴钺:“世子,可以出门了。”
裴钺闻言,目光在明棠身上略过,见她身上并无一丝差错,便自椅中起身,率先出门,走了几步后,转头,见明棠落在他身后,放慢脚步,等明棠赶上之后,与她并肩而行。
两人行走在遍铺青石板的甬道上,一时都未说话,明棠毫无所觉,裴钺却微微拧眉,看了眼身边人,主动出言打破了沉默:“早间见你用的不多,可是饭菜不合胃口吗?若是用不惯,可于诚毅堂中设小厨房,一应供给由府中一并采买便是。”
明棠一怔,想到先前用饭时的情景,不由沉默:此生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吃得少。
“膳房手艺极好,我并无不惯之处。”明棠诚实道,“还有,我其实吃得挺多了。”
声音落下,两人一时又陷入无言,好在定远堂已经在望,新的话题自然而然开展。至跨入门槛前,明棠已经对今日可能出现的众人的性格皆有了大致的了解。
定远堂中,坐在上首的自然是定国公夫妇二人,两侧的座位上却也被坐满了,皆是定国公府的旁支亲眷。
今日没了遮挡,明棠行礼敬茶之前,终于得以看清了自己现下的公公,定国公的脸。
毕竟是已经年过五旬的人,他面上已见风霜,虽五官依稀残存着年轻时的俊美模样,眸子开合间却不见如定国公夫人一样的神采奕奕,而是显得有些无神,看起来也就是个寻常的老人罢了。
与裴钺并肩跪在软垫之上,明棠奉上见面礼,并改口称“父亲”,奉上茶水。定国公倒是没有耽搁,接过茶盏,抿了一口,点头称好,却没有任何别的表示。
按理,改过口后,长辈需叮嘱几句,并赏下见面礼,表明对新人的认可。
定国公一言不发,裴钺眉间便不由略过一丝不悦,随即按捺住,看了明棠一眼,担忧她因父亲的态度而心生惶惑。谁知明棠无丝毫停顿,当即捧了另一盏茶,递给裴夫人,改口道:“请母亲用茶。”
裴夫人大约是在场众人中心情最纯粹的一个。
从裴钺与明棠二人进门起,裴夫人就在暗中观察。
裴钺一袭红衣,自是被这繁复华美的衣裳衬托出十二分的出色。明棠亦是红衣红裙,鬓边垂下的红宝石室内仍流淌着火一样的艳光,却没夺去她的光彩,反倒让人立时注意到明棠的双眼亦是璀璨中透着沉静,如两颗上好玉石。
两人并肩行来,恰是如日月互相辉映,让人情不自禁想到“珠联璧合”四字。
待见裴钺因身旁裴坤的无视立时心生不悦,望向明棠,而明棠却面色不变,丝毫不以为意地继续全礼之时,她眸中不由略过一丝笑意。
儿子果真对这个媳妇十分关心,而这个儿媳妇倒也能担得起。不枉她顶着压力,为儿子娶了他的这位心仪之人。
接过茶盏,抿了口茶,又命身旁人接过明棠奉上的见面礼,裴夫人笑意盈盈,按一贯规矩,训诫了两句,示意身边侍女端着托盘上前。
明棠抬眼看去,只见上面除了一套做工极精致的头面,还有对色泽斑斓的琉璃杯,随着动作,颜色似乎在不断流动,十分华美。
裴夫人面上带笑,一句“我和你们父亲给你们的见面礼”,轻飘飘把定国公一言不发的举动圆了过去。
见过礼,二人便起身,明棠借着起身,迅速看了定国公一眼,见他面色不变,放在扶手上的手指却显得有几分用力,流露出几分情绪。
在心中记下这个细节,明棠与裴钺一道,与堂中其他人见礼。
定国公府人口其实极简单,老定国公与夫人已经去了,仅有二子,长子是如今的定国公,次子被分出府单过。而当今定国公亦是只有二子,长子裴钧三年前在边关战死,仅留下遗腹子裴泽,次子便是裴钺。
但毕竟是绵延许多年的公府世家,定国公府旁支虽然在这年头亦不算人丁兴旺,有资格来参与认亲仪式的却足够定远堂内座无虚席。
与裴钺一道拜见了旁支之中或血缘较近,或德高望重的几位长辈,完成送礼、收礼几个步骤之后,终于轮到需要明棠只送礼、不收礼的部分——接受晚辈的拜见。
首当其冲,就是先前见过几次的裴泽小朋友。
被周奶娘带着,一步步行到明棠面前,裴泽照着之前学过的,行了礼,抬头:“给…”
鼓起面颊,努力几次,仍未发出那个在这句话中最重要的音节,又是在堂中空地,众人中央,承受着所有人的注目礼,裴泽脸颊通红,努力不成直接放弃,一字一顿道,“给、娘、请、安!”
第26章
小朋友的声调总是稚嫩而带着穿透力, 堂中众人又都在含笑观礼,本就安静,裴泽清亮的声音一字一字传出。
陪在他身侧, 代他捧着茶盏的周奶娘手上一抖, 小声提醒道:“小郎君,是‘婶娘’, 应当说‘给婶娘请安’。”
认亲礼之前, 裴泽就被教过无数遍, 但这个音节对一个不到三岁的小朋友来说还是过于艰难, 裴泽再次努力, 张口几次之后还是没能成功出来,反倒是又清晰地叫了几声“娘”, 眼眶都急得有些泛红, 瞧着分外可怜。
看把孩子急的。
明棠弯腰, 揉了揉裴泽的额发,又趁机捏了捏他脸蛋,笑道:“阿泽想叫婶娘, 但是暂时叫不出来是不是?”
裴泽乖乖任明棠揉脸, 理解完明棠说了什么之后, 慢半拍地点了点头,指了指周奶娘:“难, 叫!”
说完,眼巴巴地看着明棠,像是等明棠为他做主。
堂中人都知道这位小郎君一贯尊贵, 养在裴夫人身边,寻常人都难得一见,今日见明棠竟伸手捏他脸颊, 而裴泽也毫无抵抗之意,一时心中各有思量。
“那这样吧,今天先不算,等阿泽什么时候学会了,再把今日欠婶娘的请安补回来好不好?”
周奶娘也知道指望小郎君今天顺顺当当请了安是不可能了,听明棠这么说,顿时如释重负,见裴夫人也微微点头,适时屈膝,将茶奉上,代裴泽全了礼数。
明棠身后的折柳也上前,将备好的给裴泽的见面礼送上,这一桩小辈里最重要的礼数算是告一段落。
接下来自也有旁支的小辈过来拜见。但旁支之人到定国公府观礼,自会选了家中较为乖巧、聪颖的小辈带来。似裴泽一般大小的,哪怕家中再是疼爱,长辈们也怕小孩子不晓事,在府中闹出什么乱子来,得罪了裴家嫡支嫡脉,日后有什么挂碍。
是以,接下来的一切都如模板一般顺利。小辈恭谨,长辈慈爱,虽说长辈如裴钺、明棠这样的年纪,用慈爱二字实在有些不恰当,但明棠看着这些总角之龄的孩子的目光,还真是让人想不到别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