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前,男子平淡垂下眼, 李彻垂眸。 身前,少女眉目间似有淡淡的满足,又十分小心谨慎地,怕他再发作。 浑不似当初卫府那个眉飞色舞、明媚恣意的千金大小姐。 在深宫的这些时日,她压抑下了自己全部的心性与秉性。 疏冷的风微微吹带起他的睫羽,偌大的金銮殿仍陷入一片无声,皇帝眼底光影轻轻扑簌着,忽然沉声道: “朕听闻,这些天你被人安置在了浣绣宫后院?” 闻言,卫嫱以为他是要责罚自己,忙不迭跪下来。 却听闻身前之人淡声道:“朕欲命人修缮那后院,这些时日,你自浣绣宫中搬出去吧。” 他的语气极淡,冷冰冰的,不似带有任何感情。 却令跪在地上的卫嫱一愣神,她抬眸,震惊地望向李彻。 就这样,她与月息终于逃离浣绣宫,迁到了不远处的纤华轩。 纤华轩虽不较旁的宫殿那般巍峨高大,却是温暖舒适,简直比浣绣宫要好上太多太多。 最起码,这里的屋顶不会漏水,窗户不会漏风。 便是连床榻,也较浣绣宫大了两倍不止。 搬进来的第一日,月息惊喜地瞪大一双亮眸,犹如置身梦境。 对方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真能从浣绣宫那种鬼地方逃离出来。 “阿嫱。” 身侧的小姑娘惊羡道:“陛下待你真好。” 待她好么? 庭院的风吹过,她垂下眼。 右手不禁放在自己小腹之处,卫嫱勾唇,苦笑一声。 李彻如今待她,应当是……还算好。 起码比方入宫时,好上太多太多。 可她如今依旧在犹豫,依旧在心惊胆战。 她不知该不该告诉李彻,自己怀了他的皇嗣。 李彻这样恨她。 应当……也不会留下她腹中孩儿罢。 如此思量着,卫嫱心中愈发难过,她强忍着情绪,低下头继续为李彻缝制香囊。 这些时日,她做了许多香囊。 或是绣梨花,或是绣鸳鸯。她对李彻愈发上心,一想到自己怀了他的孩子,一想到他是怀中孩子的父亲。 卫嫱对他,竟还有了几分期许。 她心中想,或许他们二人,能不能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呢? 或许…… 右手轻柔抚摸上小腹,腹中孩儿虽未成形,但头一次的,她对肚子中这个小生命有了一种名为“母爱”的情愫。 就连月息也惊叹道:“阿嫱,你最近……真是愈发温柔了。” 她愈发温和,也愈发柔软。 她守着李彻读书,在一侧掌灯添墨,陪他批阅奏折。 她温和地为他系好衣带,又往那衣带上系一只只精心缝制的香囊。 天气寒冷,他时而会犯咳疾。 她便一日日地,为他熬上那一碗止咳的冰糖雪梨汤。 御前一支白梅,她将新鲜的花枝插入琉璃玉瓶中,遥遥望去,竟像是一株清丽的梨花。 李彻也准许了她这些小动作。 准许了她不去浣绣宫当值,准许她整夜留在金銮殿。 准许她大胆地伸出那一双柔软的手,与他劳累之时,温柔地为他揉捏按摩。 即便她口不能语。 可那手指轻柔,于男子身上拂过,仿若一阵春风。 春风吹拂,万物复生。 她笨拙地、固执地,一件件做那些小女儿情窦初开之事。甚至就连她自己也险些觉得,自己就快要慢慢,慢慢地爱上他了。 都会好的。 她轻抚着小腹。 一切都会好的。 你的父亲,会慢慢接受你,会同你的母亲一样,很爱很爱你。 卫嫱舍不得将这个小生命扼杀在腹中了。 似乎是因为她服了软,李彻待她也没有从前那般凶恶。今日她回纤华轩时,李彻竟给她留了两块芙蓉酥糖。她欢喜地揣着酥糖,与月息一同分食。芙蓉酥糖很甜,与兄长每次外出回府后给她带的酥糖一样甜。 小小一块糖酥,她不敢吃得太快,小口小口咬着,仿若这般便能将那甜意一直留下来。 从前,她在卫府娇气恣意,几乎事事都要最好的,直到现在,卫嫱才发觉,原来一个人能这么容易被满足。 李彻上朝后,她偷偷跑出金銮宫,躲开人群至后山处,又悄悄将药吐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近期这避子药,似乎变得甜了些。 她每每只偷偷喝上半碗,李彻急着上朝,也不顾她。 后山之外,她扶着粗糙的树干直起身,方欲从袖口中取出一块素帕擦拭唇角,忽然听见一阵清越的琴声。 她手指一顿,只听一句,便知晓这是何人在奏曲。 琴声悠扬清冽,自后山另一端传来。似高山流水,不掺杂质,不染纤尘。 卫嫱不禁循声而去。 这些天,李彻虽对她的态度和缓了些,却仍不准她见兄长,卫嫱只知兄长在清音殿中,殿外有人把守,也根本不容她靠近。听着这熟悉的琴音,少女心中思念愈甚,她扶着石壁,躲在一片光影交错的晦暗中,又情不自禁地想靠近。 哥哥。 她看见那一抹白衣。 兄长身后,站着几名宫人。 他们不懂琴音,只因着圣命,寸步不离地跟着芙蓉公子。卫嫱自假山处探出头,看着兄长他微垂着双目,弹奏出泠泠的曲声。 她背靠着假山,听了许久。 他似乎又换了曲,弹奏起幼时哄她入眠的一只小调。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 李彻上朝后,她便会偷偷跑到后山,将药汤吐了,而后在假山之后,听兄长弹一刻钟的琴。 就像小时候那样。 兄长的琴声,陪伴着她,一直从未离去。 她寻了一干净之处,坐下来。 边听着哥哥的琴声,她手指灵活缠过丝线,一边为李彻缝制香囊。 这兴许是卫嫱一整日最放松、也是最愉快的时光。 兄长琴声柔和,与风声相携着,吹带起少女鬓角旁的碎发。 “不知这般对着孩子弹,他日后……可也会同嫱儿一般喜欢音律。” “芙蓉公子。” “您在说什么?” 身后宫人未听清,还以为他是在与自己说话,疑惑地出声问道。 听见身侧的问询,卫颂自知失态,恍然回过神。 他手下琴音稍顿。 须臾,他不动声色,平静垂眼。 “没什么。” 清淡的琴音,掩去男人极轻的声息。他唇边似残留了一声轻叹,这一缕寂寞萧瑟,便如此留存在飘摇不定的烟尘中。 几息之后。 卫嫱回过神,抬头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李彻快要下朝回宫了,赶忙将手中东西收拾好,而后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