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珍阁举行的书场清谈,说是畅所欲言,可到底时间有限,也不可能漫无目的的随意闲聊,一般都会选一个近日时兴的话题展开。
鹤南先生于短案后坐下,手中轻轻拂过书案,眼神看似不经意地朝程一序那一边看去,缓缓道:
“近日京中东市那边很是让热闹,许多书肆联合做了书市,想来诸位小友也都曾去逛过吧?”
贾敬和萧淮川对视一眼,没想到鹤南先生竟然选了这么一件事。即便他先前说不谈功名利禄之事,但这类清谈一般都是涉及当下时政策论。
天下读书人哪个没有治国安民之心?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多少读书人谨记心中的圣人之言,以此来立志立心。
显然,除了贾敬惊讶,其余人也对鹤南先生这句开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鹤南先生所言确实属实,他们大抵都去过。
鹤南先生又问:“小友逛这些书市,可曾有何发现?”
他问着话,目光落在了郑春身上,长得讨喜,自然吸引人,“这位小友可否愿意谈谈?”
郑春像是被夫子点名一般,先是一愣,不是说好随意交流吗?怎么还点名回答呢?
但很快郑春并调整好了状态,丝毫不怯,朝在座众人拱拱手,“在下一些拙见,还望各位友人海涵。”
“东市的书市,在下前些日子去了,私以为书肆间这样是极好的。”
鹤南先生显然来了兴趣,追问道:“小友为何这样觉得?”
郑春:“首先,以前许多的书肆,总是将某些藏书束之高阁,不是熟客都不曾见过知晓那些书的存在,如今书肆间互相比较,纷纷将书都摆了出来,大家可选的书目也多了许多,甚好。”
“其次,以前书肆的往来客并不多,而他们如今这样攒书市,极为热闹红火,就连不怎么进书肆的人也会来瞧上一瞧。”
“最后……”郑春本就显得乐呵的脸上,笑意更深,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却也遮不住他眼中的精光,“这些书肆的书价格也相应便宜了许多,在下便能用同等价格买下更多的书了。”
“于己有利,在下自然觉得好。”
郑春最后这句话,说的有些市侩了,可却不惹厌烦,反而觉得他坦率真诚。
况且郑春本就说得是实话,在座众人就算面上没什么表示,大多数心中也是认同的,毕竟他们每年买书也要花上不少费用,也不是人人都家境宽宥。
鹤南先生点点头,他也被郑春此人的坦率和真诚感染,脸上挂上了一抹浅笑。
可下一瞬,就有一道不认可的声音响起,
“这看着是好事,实则里面有许多弊端,若是只看眼前这些蝇头小利,后面恐会出大乱子。”
开口的一人,就坐在程一序那一排最右边的位置。他身着一袭宝蓝色绸缎长衫,看向郑春的目光带着些许挑衅。
鹤南先生面色不变,只是问道:“这位小友有何见地和看法?”
“哼,”那宝蓝色长衫书生哼了一声,“这书卖了快了,书商缺书,便加快了印书。”
“瞧瞧这些书肆新出的诗集书籍,那内容简直是误人子弟,错字连篇,简直荒谬!”
“若是都是这样质量的书,就算是便宜又如何?”
“如毒瘤一般,是对圣人言的亵渎!”
宝蓝色长衫书生直接上了这么一个大帽子,引来全场人纷纷侧目。
他甚至直接看向郑春,“这位友人,你怎么说?”
仿佛是要跟郑春杠上一般。
郑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宝蓝色长衫书生看了好一会儿,脸上依旧挂着笑,语气乐呵。
“如今书肆书局制书,多数是印刷书,书局忙着赶量,难免疏漏。”
“在下觉得,遇见这样的问题,应当及时和书肆那边沟通,让他们督促书局印刷那里,更加谨慎些。”
郑春这番话其实说的也没什么问题,甚至给了解决方案,可在宝蓝色长衫书生耳中,这是郑春对那些书商的袒护。
他冷笑出声,“可笑!书乃传道授业之基,怎可如此草率?”
“要我说,这些印刷书就是在毁圣人言!”
他这话一出,在座许多人都稍稍变了脸色。
显然他话还未说完,接着侃侃而谈道:
“我幼时曾徒步百里,去藏书之家借书抄写。”
“如今尔等倒是懒惰,依赖印刷便利,却让这些粗制滥造之物横行,误人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