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夏拉着周漾继续往上走。
刘莉莉看向一旁的许屹:“许屹,还要麻烦你跟着她俩。”
许屹正坐在地上休息,目光温和地看过来:“好,刘老师放心。”
他放下喝了一口的矿泉水,起身追上去。
周漾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见来人,不悦道:“你跟着我们干嘛?”
许屹一个眼神也没给她,长腿阔步超过她俩,然后转过身来倒着走路,下巴一扬,神情写满挑衅:“现在是谁跟着谁呢?”
周漾没好气地说:“你真幼稚!”
说是这么说,脚步却暗暗加快变成了奔跑,势要超过他的样子。许屹见状大笑,转过身也跑起来,很快再次超越了她,丢下一句“看看谁先登顶”。
罗夏被迫跟着他俩比赛跑步,边跑边说:“你俩几岁啊,两个人都幼稚死了!”
虽然周漾的体能不差,每年都能代表班级参加运动会,但是和许屹、罗夏比起来就差远了,很快被他俩甩在身后。
明明就在不远处的前方,却怎么也追不上。
登顶的时候,周漾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她半弯着腰喘气,指着他俩说:“你们……你们心肺功能也太强大了!”
罗夏笑着过来拍周漾的背:“好啦,快别说话了,歇一歇。”
山高处空气格外清朗,风声冽冽,带走夏日的炎热。等到周漾缓过来直起身,才发现另外两人都面朝远山安静地吹着风。
她走到罗夏身边,和他俩并排站在一起,也向远处眺望。
这是一副怎样的场景呢?
四周环绕着的是绵延不绝的山脉,植被茂密,云雾缭绕。阳光穿透云层,照进被高山盘绕的村落,从炙热到温和,光明随之减弱。
目之所及皆是高山,座座高山扎根于土,与天相接,永无尽头。
周漾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安宁,她赞叹:“这里的风景真漂亮!”她朝山下俯瞰了一会儿,问:“你们上学的地方在哪儿?这里能看到吗?”
罗夏指了指一个地方,说:“看,就那里。”
周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依稀看到了一些灰扑扑的建筑群。
“那你们上学就是从这里到……这里。”
周漾双指比了比两个地方的直线距离。
罗夏:“从这里望过去是不是感觉很近,只有一点点路?”
周漾点头。
罗夏:“实际骑车的时候可远了,山路颠得我屁股疼,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遇到下大雨的日子就更难骑了。”
罗夏的脸上没了笑容。
她想起五年级时的某个寻常傍晚,父亲突然在饭桌上跟她说明天不用去上学了,让她跟着母亲去砖厂打工。她在饭桌上就哭出了声,被父亲狠狠抽了一个大嘴巴,手掌印第二天都没有消下去。
校长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砖厂里一车一车往外运砖头。她的眼睛被灰尘迷了几天已经适应,本不该流眼泪的,却在校长红着眼把她领出来时放声大哭。
校长去了家里,跟罗夏父母聊了很久,苦口婆心说她成绩优异,是个读书的好苗子云云,最终却还是垂头丧气走了。
他后来又来过两次,在第二次的时候带来了好消息:海市的周氏基金会愿意设立一笔奖学金,资助给本地成绩优异的孩子直到大学毕业。罗夏跪在地上拼命向父母磕头,保证自己一定会考上大学,一定会赚更多钱回报家里,帮扶弟弟妹妹,她的父母才终于松口。
那天,她也像今天一样,一口气爬到了山顶。
山顶辽远,满眼皆是碧翠,耳畔只有清风呼啸。
天地是如此广阔,如此生机勃勃,仿佛所有人都能大有所为,她可以继续念书,可以不用走那条身边女孩们都走过的老路:打几年工,在成年后听从家里人的安排乖乖相亲、结婚生子,做一个勤劳本分的妇女,这辈子只在几个村落间转悠。
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会变好。
她望着巍峨的座座大山,忍不住喜极而泣。
带给周漾安宁慰藉的美景,同样也是困住罗夏的天险穷途。
罗夏望着群山,整个人格外沉静。
“有时候我就会想,我为什么要出生在这里呢?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山呢?如果我生活在城里,哪怕是县里,是不是都不会这样艰难?”
周漾感受到罗夏的情绪,却无法真正体会她口中的艰难。她试着安慰道:“虽然,虽然我出生在城里,但我也有不开心的时候……可能每个人都有自己要面对的不容易。”
“嗯,我知道的。”罗夏温柔地看向周漾,她并不为周漾的“不知人间疾苦”而感到难过,相反,她知道周漾在用她的方式努力安慰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所以每一次,我都会跟自己说,坚持住,不论多么艰难,都一定要坚持,一定要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