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长安的一个平静夜晚。 窗外月华弹指过,檐下花影坐前移,流云几过,天明将至。 —— 第二日,李观棋入了公主府,做了公主府的邑司小吏。 公主府的人都认得他,知道这位公子曾被宋姑娘养在公主府内,没想到一转头,竟然换了个身份回来,成了邑司小吏,叫人略有些不自在。 但这位李公子却并不放在心上,他笑眯眯的与旁人言谈,安安静静的在公主府做活儿。 公主府的事儿其实不多,还很清闲,月俸也高,还很体面,李观棋转瞬间便融入其中。 直到那一晚,他自府外后门而出,准备去赴宴,恰好撞上有人从公主府后巷门外打马而回。 说是后巷后门,但实则也修建的十分体面宽阔,足够人骑马而入,能从公主府后门骑马进来的,身份定然极高。 当时他刚跟门房打过招呼,见有人来,他下意识的低头避让,没有去直视来人,而对方在经 过他时,突然尾调上扬的“嗯?”了一声。 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觉得腰间一紧,一根鞭子抽缠而来! 他被一股巨力拖拽过去,硬生生跌跪而下、对方又坐在马上抬起靴子,用靴尖将他的下颌挑起。 那时正是八月夜晚,临近九月,长安的夜已经见了几分凉意,头顶上残月当空,明河在天,他被拉跪在公主府后巷长街而上,被迫昂起头来。 当他昂起头的时候,正看见一位身穿月绸书生袍的身影,对方身量极高,比之他一男子都不弱上半分,女生男相,眉目凌厉,皮骨皆艳,挺拔的骨上覆着一层有力的肌理,掩在书生袍下,但一旦爆发,便会鼓起流畅的弧度,男子的力量美与女人的艳美杂糅在她身上,连提靴抬人这种冒犯的动作都做的漂亮又蛊惑。 像是一只狩猎而回的猎豹,懒洋洋的,但没人会怀疑她的力量。 对方一低头,唇瓣抿起,便溢出略显嘶哑的声线来,慢条斯理的问:“这位小吏,我是否在哪见过?” 正是林元英。 前些日子,林元英为太后驱使出了长安,忙碌了一月有余,眼下才刚回,人还不曾进门,便见了一道熟悉的影子。 这人她抓过。 过了她手的人,她都记得。 被她以鞭束在地上的人被迫抬起面来。 这是个瞧着清隽的公子,竹清松瘦,身长如玉,一张面斯文白皙,被鞭子捆住一窄细细的腰,竟比女人还要细些,皮还很薄,被靴子挑起下颌时,面颊迅速涨红,连淡粉色的唇瓣都润出水色。 叫什么来着? 林元英用靴子碾着他的下颌,隐约间记得,姓李。 见到了她的面,这位李公子隐忍的开口道:“林大人——下官与您曾见过,您引荐下官来过长公主府,后,宋姑娘要走了下官,送下官科考,下官又考回了公主府,做了邑司小吏。” 李观棋被她用靴子挑着下颌,晦涩艰难的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后,一旁的守门侍卫连忙作证。 原来如此。 听了这些话,林元英顿时明白了其中关节——宋知鸢替他去讨过长公主的行卷,才使他高中,这人倒也有本事,不仅有几分才气,还很会审时度势,进了长公主府就伏低做小,去找最好说话的宋知鸢,出了长公主府得了进士后,也不自视甚高、立刻甩清过日龃龉,而是认清自己的能力,继续回来在长公主府忍辱负重来当狗,完全不介意自己过去当过男宠的历史,倒是能忍。 倒是个有意思的人儿,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脱他们衣服他们就去死的君子们不同,这人是个满腹野心的伪君子。 这种人很好玩的,他会在权势和金钱的边缘迷失,为了向上爬做出来很多有趣的事,光看一眼,都足以让人捧腹大笑。 林元英玩味的瞧了他一眼,后道:“是林某冒犯。” 当然了,她也不是真心赔礼,一个小吏而已,冒犯就冒犯了,北定王养子她都敢绑来,何况李观棋。 李观棋也不敢真心计较,低头道了一声“都是误会”,便起身恭送林元英。 堂堂左控鹤,太后心腹,位同三品,这种人,李观棋也不敢招惹。 偏林元英要来招惹他。 “明日有空。”林元英道:“陪林某出去掳几个人献给长公主吧——李大人有经验。” 李观棋面上浮起几分难堪的热潮之意,他的尊严本就支离破碎,林元英偏要过来踩上几脚,让他难免暗恨。 但他也不敢说出口,只挤出一丝笑意来应承:“得林大人看重,是下官的福气。” 这叫林元英看的有趣极了。 还是个很能忍的伪君子。 与伪君子告别,林元英含笑而回,进了公主府,绕过长廊,回到采芳园住处后,林元英从厢房暗格中翻找几番,最终找出来一封信。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放进来的——这是廖家军那头送来的信。 他们俩一起合谋谋逆,联络方式就是送信,这信会随时出现在她住的地方的暗格里,所以她每次回到房中,都会翻找一番。 今日的信拆开来,上面写了廖家军的一些新的动向。 廖家军最近开始暗地里招兵买马,并向长安夜潜兵,挑合适的时候起兵——大概就是最近。 之前他们是打算通过长公主激怒北定王,使北定王谋反,但是中途跳出来了个宋知鸢,硬生生拦下了这条路,她也只能作罢,另寻他法。 林元英烧掉手中信封的时候,瞧着那火光,脑中闪过了宋知鸢的面。 宋姑娘已许多时日不曾见了,不知现下在忙什么呢? —— 宋知鸢现下日子也不好过。 那一日从琼林宴上回来之后,宋知鸢在厢房中睡了许久,直到第二日正午才醒来。 醒来时,她的身子酸麻凝涩,骨头间藏着一股麻劲儿,看起来好像是没吃饱,想要再吃一口,却又起不来身子。 她混混沌沌的想了一会儿,昨夜的事情重新回到脑海里,越想越觉得觉得丢脸极了,几乎羞愤欲死,第一次被人下药暗害还说的出去,可是第二次却是双方都清醒的时候,这等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 宋知鸢都恨不得把头插进缸里,把自己当个润瓜种了! 这些事儿她不能跟任何人说,就狠狠地憋在了自己的心里,连同那个盒子一起,被她藏在了床头前,不肯让任何人看见。 她——她再也不去北定王府了! —— 她不去北定王府,北定王那头却来了信,说是那一批被存放的润瓜看起来好像发芽了,旁的人不懂,还请她过去看看。 宋知鸢在前途和脸面之间左右摇摆,最后选择了她的前途。 第二日,宋知鸢又去了北定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