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规整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后,挤在窗户底下的宋知鸢才敢扭着腰慢慢爬起来。 双手撑马车壁爬起来的时候,宋知鸢还在心中想:北定王带兵出城是为了什么? 北定王这次来长安,手底下只带了亲兵,眼下走却是带了长安的一批兵而走的,如此阵仗,实在不像是出门游玩。 这个疑问等宋知鸢去了司农寺种植房中时便得了解答。 种植房里极大,通窗,其内划分成一个个小方块,里面摆了一排排架子,上面摆着缸,专门用各地水土来种植润瓜,然后由专人记录,等种植成后,在各方推出。 宋知鸢去种植的时候,就听见旁边几个格子里的人开始说最近朝堂上的事情,说来说去,便说到了北定王领兵出城的事儿。 宋知鸢一边低头在缸里中看土壤湿润程度,一边竖起耳朵听旁人说的话。 “说是西边那头出了匪祸,直接打到万花城去了!” “这般厉害?是西边蛮夷又来了吗?” “谁知道呢,反正北定王领兵去了。” “北定王据守北疆多年,用兵如神,想来不会出大事的。” 这断断续续的话落到她的耳朵里,让宋知鸢心里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太好了,北定王离了长安,以后应当也不会回来了吧? 这个人走了,她混乱的生活终于可以回归原处,日后,她便再也不必担心在路上碰见什么人啦。 宋知鸢心中卸下了一颗大石头,浑身轻松的给缸中倒水。 素手一勾,水壶中的水便均匀的倾泻而出,流水滚到缸中,慢慢润湿泥土,当水漫下去的时候,宋知鸢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疑问:上辈子西边出匪祸了吗? 上辈子的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哎。 不过转念一想,那时候的她不过是个闺中姑娘,每日都在宋府中跟宋娇莺斗死斗活,除了跟永安玩儿以外,根本不管什么外事,不知道也很正常。 只是上辈子不是北定王出去征战的,只是这辈子恰好轮到了北定王而已。 故事的走向因为一两个人物的偏差而稍微有些偏离,但是大方向还是很好的嘛,北定王没有谋反,永安还活着,她还当了官,一切都是最好的。 宋知鸢觉得自己飘在了云端上,哼着歌儿围着她的缸转来转去。 等今晚下职之后,宋知鸢还从长公主给她的侍卫处得来了一个更让她高兴的消息——北定王今早临走之前,把涉嫌给他下药的人都给处置了。 “孙公子和宋二姑娘都被打断了一双腿,然后被送回了各自的府门。”侍卫说:“经此一事,这两人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长安之中了。” 两家府门的人也不是傻子,这两人本来就没什么特别大的本事和价值,进不去官场、不能给家里带来回报不说,还闯祸得罪了北定王,再接回来养着,以后肯定还要出事。 这样赔本的买卖,不可能再做了,还是趁早断尾求生,把这两人扔走吧。 宋知鸢心里一阵痛快,摆了摆手便叫侍卫下去,自己在公主府湖心亭美美的赏着夜景用了一壶果酒,带着甜美的酒香一起倒入亭中矮榻中,裹着薄被睡去,等待第二日的到来。 接下来的长安的每一日,都是美好的。 —— 宋知鸢在湖心亭浅眠的时候,林元英连夜进宫。 她是太后的心腹,可无召而进,随时面见太后,但是她这一次可不是白来的。 她给太后准备了一件礼物。 夜色下的城墙巍峨耸立,如同一座巨大而寂静的坟茔,守在宫殿门口的老太监面色死白,如亡灵般飘在这后宫里,那老太监见了林元英便行礼,挤出来一个渗人的笑,道:“林大人好,太后娘娘叫奴才在这 儿等您呢。” 林元英见了他,也得行礼:“干爹寒碜儿子,儿子哪敢受您的礼?” 这老太监叫李良润,早些年就是太监总管,她年幼时候家里出了事,她顶替她弟弟进了宫,就是落到这老太监手上。 这老太监该给她去势的,那时候,他就知道她是个女孩儿。 老太监跟她爹有点交情,难得心软一回,没把她的事儿挑上去,而是瞒下来了,她就认了老太监做干爹,在宫里一待就是数十年,这一身功夫,都是她从老太监这学的。 再后来,她身份纰漏,太后保了她,让她成了左控鹤,她渐渐起步,就开始孝敬她干爹。 他们是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女,李良润是真把她当成亲儿子看,她也真在他这里自称儿子。 称儿子感觉有点奇怪,但俩人都不在乎。 李良润自己都没把,也不要求儿子有把,他只要是李良润一天,就少不了一群儿子伺候——再说了,他其他儿子也没把啊! 倒是林元英,有时候把自己当男人看,有时候把自己当太监看,有时候把自己当女人看,反正是什么都行,那样活得好就是那样,她不在意。 两人行过礼后,一前一后的走在宫廷里,像是过去很多年一样,李良润将林元英引到太后的慈宁宫里去。 彼时已近夜色,整个皇城寂静极了,廊檐下挂着一盏盏红色灯笼,人走过去,面便被映出红色,今夜月又清,两边颜色争辉,半边月色半边红。 老太监絮絮叨叨的与林元英讲话,说“小皇帝近日火大,睡不安稳”,说“西边的匪祸闹得厉害”,说“北定王去的也突兀,莫名其妙就走了”,说“太后老人家近日也有些身子不爽利”。 林元英竖着耳朵听,两人说了半晌,到了慈宁宫。 宫殿明烛千盏,灯火辉煌。 老太监不进去,只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林元英一眼。 月色之下,林元英唇瓣上带着一点笑,眼眸清澈的看着老太监,问:“爹,怎么了?” 老太监看了她半晌,也笑:“你最近也没闲着。” 林元英唇瓣上的笑意一抿,像是转眼便要消散,但一转头又勾起来,道:“是啊,最近给太后忙呢。” “给谁忙,你自己心里清楚。”老太监没有戳穿她,林元英在宫里的十几年都是他亲手养起来的,养她那一天,他就知道这孩子迟早要搞出来事儿,但他不在乎。 他是个没有根的人,心里没有,身上没有,脚下也没有,活也活腻歪了,就林元英这么一个故人之子,她爱怎么折腾就折腾吧。 “去吧。”他说:“你是聪明孩子,我老了,管不动了。” 林元英沉默的低下头,没有说话,而是进了慈宁宫。 宫殿高而大,广而阔,其内书房中,太后正在看手中的奏折。 长案之后,太后身穿正红色绣金凤的长袍,眉目平静,染着凤仙花的手指轻轻地一翻,便翻过去了一页。 林元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