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想要权势有什么错?天底下的人谁不想要?” 瞧瞧李观棋,瞧瞧沈时行,瞧瞧韩右相,瞧瞧那从来没见过面但是背地里已经跟她打了八百来回的寿王,谁不想要权势? 只要是个人就想要,而能要到权势就是本事,管她是怎么要到的嘛!老话说得好,无毒不娘子嘛! 永安是真这么想的。 上天偏爱她,给了她最尊贵的地位,给了无数爱她的人,让她一辈子被人追着捧着爱着,最后还给了她一个唯我独尊的性子。 她是真的认为所有人都该跪在她地上给她磕头,全天下就她最重要,认为追逐权利永远大于人——永安在某种角度上,与太后如出一辙,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种事儿,永安全盘接受、毫无波澜。 要让永安去骗北定王,永安半点不觉得自己错,被戳穿了也能理直气壮的说一句:“那你不还睡了我吗?白睡的啊你?” 但宋知鸢不是。 宋知鸢有善恶对错观,她干不出来如永安那样当街强抢民男的事情,也说不出那样理直气壮的话。 她做事凭的是对错,就像是她知道那位齐山玉的未婚妻没有任何错,只会怜悯对方,而不会因为她是齐山玉的未婚妻而去针对她。 做人,最要命的就是读过书,明事理,却偏偏去做错事,都不需要旁人如何,她自己都能把她自己压死,就算是过了很多年,某一次夜间,她都会想到自己做的错事,然后耗上一夜用来自省。 她难以说服她自己,她不认为自己是对的。 而一旦承认自己是错的,再联想到当时耶律青野的愤怒,她便更难过了。 心像是泡在醋瓶子里,鼻子也变得酸酸的,熏的眼泪不断从眼眶里落下来,让她哽咽。 宋知鸢又从她的膝盖上滚下来,躺在枕头上,双目空洞洞的看着头顶上的顶棚,道:“是有错的。” 是有错的。 以前急需翻身的时候,会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出卖,只要能站在最顶端,那付出什么都可以,但是真的付出了,失去了,才突然后悔。 她当初以为她不会难过的,但实际上,一切都并不能像是她想的那样,轻飘飘的舍掉。 这世上的东西向来是一物换一物,她得到了一样东西,另一样就要从她体内活生生的切割下来,心口被钝刀一下又一下的割,胸膛被挖出来一个血淋淋的大洞,风一吹进来,她浑身的骨头都凉下来了。 这种痛,不是她能承受下来的。 “你莫要觉得不舒坦,大不了赔礼就是了。”永安道:“你这样好的人,谁舍得为难你?” 宋知鸢又不肯说话了,只用手背将眼泪擦净,低声道:“我会去赔礼的。” 她实在是喜欢耶律青野,什么都喜欢,这也喜欢那也喜欢,舍不得与耶律青野分开,只能去给耶律青野赔礼,希望这人别太记恨她。 她与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生死关都走过好几圈,就算是生她的气,也不会一直不理她吧? 永安本想凑过来问一句“给谁赔礼啊”“到底什么事儿啊”,但是看一看宋知鸢那红彤彤的眼,又实在是没好意思继续追问。 哎呀,知鸢不肯说,她便忍一忍吧。 永安便挤过来,俩人盖着被子,拥在一起睡了过去。 永安是真劳累了一整日,紧绷了一整日,才跟宋知鸢挤在一起,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而她睡了之后,宋知鸢便从床榻间爬起来了。 她睡了一日,早已睡不下去了,浑身的骨头酥酥麻麻,血肉里像是攒着一股劲儿,不断地往上顶,顶着她悄无声息的出了帐篷。 永安回了,就是北定王回了。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能追。 实迷途但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她总要去做点事儿的。 —— 是夜。 北定王主帐。 耶律青野今日与长公主一同回后,便卸了软甲,在帐篷内沐浴休息。 谈判一类的事情与他干系不大,他并不能左右长安之中的朝政,只是每日过去陪听一下罢了,所以他也没召集部下过来议谈,只全都丢给了小侯爷。 长安城那头来了不少官,他们会和小侯爷一道儿商议的,若是北定王来插手,他们反倒会觉得紧张。 手握军权、且有王位的人来插手政务,会被人认为他是想做“摄政王”,现在太后又不在,寿王回不来,他几乎就是众人眼中需要防备的那个。 他为了避嫌,大多数时候都不去掺和政务。 更何况,他现在也没心思去听这些。 自从今日清晨与那个女人争吵过后,他整个人都处在一个暴戾的状态。 之前越是喜欢,越是在意,现在越觉得屈辱,这种屈辱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些事。 想他被一个女人玩的团团转,想他给别人当狗却不自知,想他这段时间竟然还对这个女人生了情谊,每一件事都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抽的他面皮涨红。 他何曾被人这么抽过! 越想越恼,胸腔里堆积着的怒火一直不断地往外翻涌,像是随时都能喷出来燃烧,又被他恶狠狠地压下去。 但这股怒火并不会随着他的镇压而消失,只会随着日积月累而逐渐加深,每一刻都比上一刻更愤怒。 耶律青野实在不是什么“宽容大度原谅所有人”、“世间皆苦我不难为别人”的性子,他不当场砍人已经很不错了,现在想起来那些破事,越 发觉得恼怒。 因此他沐个浴也沐的十分不消停。 他人进了桶水中,脱光了衣裳闭眼沉在水里,外面瞧着他是静止的、不动的,但是实则面上的青筋都在不断的跳,这人泡着泡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是一拳砸在了水面中。 水激如人高,“哗”的一声溅射到头顶帐篷上。 坐在桶中的耶律青野已然起身,正将一旁衣架上的巾帕扯下来,在身上擦过。 他刚擦到一半,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拉开帘帐的声音,随后便是一阵脚步声。 帐篷内铺满了厚厚的地毯,走起来声音很轻,但耶律青野听见了。 能无通禀、随意出入他帐篷的,其实一直也就两个人,前一个跟别的女人跑了,后一个刚被他掐晕扔到帐篷里。 那能来到他这里的,还有谁呢? 他擦身子的动作顿了顿,随后转过头来,一双眼眸死死的盯着帘帐看。 挂在帐篷里的帘帐是纯白色的纱帐,厚厚的一层,用以遮挡目光,不透光的,并不能瞧见外面的身影。 他只能看见那帘子静静地在原处挂着,直到几息之后,突然有一只手从外面轻轻拨动一下,帘帐便往旁边一掀,那一处缺口里探出来一张瓷白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