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妙橙涂完他的脸,不由分说握住他的手腕抬起来。掌心遍布通红的勒痕和水泡,水泡全都破了,看起来惨不忍睹。
她忽又想到什么,命令道:“站起来。”
窦谣不明所以,乖乖地站起身来,双腿被她猛地分开,吕妙橙的视线凝在内侧破了皮的伤口上。
“你怎么……”
她说到一半,蓦地停住。
这人当真不爱惜身体,在江南的时候就瘦得只剩骨头,抱着都硌人,现在又把自己的身体弄成这样……吕妙橙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打算让他做什么……她想不起来了。
“快洗,洗完再给你上药。”
窦谣点了点头,背过身去搓揉自己的脸颊,果不其然被她发现了,制止道:“不准碰伤口。”
他浑身的伤口都细细密密地发疼,清洗起来尤为费劲,窦谣磨磨蹭蹭洗了好一会儿,守在旁边的吕妙橙忍无可忍,抄起一件袍子将人裹起来,直接扔到床上去。
“你洗澡怎么这么磨蹭?”
她感到莫名烦躁,于是随手将药膏扔在床上,“自己涂吧。”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响动,吕妙橙背对
着他,没有回头去看。窦谣身上的伤口挺多的,也不知道一瓶药膏够不够……想到这里,她的心情就越发烦躁。吕妙橙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为什么要跟过来?
她不经意间发出“啧”的一声,身后的人忽然就开始吸鼻子。
起先吕妙橙以为是幻听了,直愣愣地坐着听了好半晌,这才回过头去。窦谣抱着双膝,肩膀颤抖得厉害,无声地抽泣了一会儿,他蓦地发出一声呜咽。
哑药的药效过了。
“呜呜呜……”他放声大哭起来,“我、我就是担心你,想来看看你……我也不想把自己弄得这么丑的……呜呜……你讨厌我的话,我现在就走,我回去就是了。”
“我……”
吕妙橙一时语塞。
“你还在讨厌我对么……”他抬眼看过来,“其实在苍梧城的时候,我是被冯饰非施了催眠术才那样的……后来情形那么危急,我想让你快走……你不信的话,就找一个医师过来,让她看看我身体里还有没有术法的痕迹。”
他一口气将多日来想说的话都说了个干净,梗着脖子,听候吕妙橙发落。
但是窦谣什么也没等到,一息、两息……吕妙橙神色不变,仍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还是不相信我。”
窦谣极其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休息一晚,明日我就派人将你送回去。”
吕妙橙的思绪纷乱,她说完这句话,床上的人哭得越发剧烈,声声牵动着她的神经。她正欲起身,身后一双胳膊套了上来,紧跟着后背也传来濡湿的触感。
“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他近乎乞求地问道,“你用锁链把我捆起来好不好?或者,你打我……吕妙橙,我以后会听你的话,除了你不会和别人接触,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我的命是你的,你理一理我吧。”
窦谣此刻才明白,语言是世上最乏力的东西。
若是一个人心悦你,哪怕你口若悬河,她也会含着笑听完;若是有朝一日你失去了这份喜欢,纵使千言万语,也无一句能入她心里。
可即使知道这些,他还是想试一试。
“你说……你的命,是我的?”
吕妙橙突然偏过头来,眼睛一错不错地看他。
“是……”
“你的命当然是我的,从你吃下天狐心那一刻起,你的命就属于我。”
她语气森然,揭开了挡箭的真相:“你那次挡箭也并非真心,只是和你配合的同伙被凛地调换了……你是阴差阳错地替我挡了那一箭。而且——那一箭,我完全能够躲开,是你自己非要撞过来的。”
“窦谣,你有真心么?”
现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窦谣木然地松了手。曾经他总认为是那哑药阻拦了他,现在方才明白,有没有哑药,都是一样的。
没来由的,他忽然想起红蓼谷的过往。那时候的吕妙橙,以重伤未愈的身体,带着一个并不心悦于她、满口谎言的人历经千辛万苦寻药,她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什么也为她做不了。从来都不是吕妙橙非他不可,而是他不能离开吕妙橙。
那一束月光并不是他用谎言谋求得来的,而是月亮迁就了他。
如今月亮就要沿着天幕的轨迹远去,留他一个人在荒原上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