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绾从轿撵中起身下来,见薛怀远行礼,虽心中颇有不满,但还是耐着性子抬手虚扶。
薛大人不必多礼。本宫此番前来,是听闻大理寺新得了一桩奇案。她刻意将本宫二字咬得极重,指尖拂过腰间的青南玉佩那是三更天时,萧令舟亲手系在她的裙带上的,耳边的温存似乎还在,郦妃娘娘,那薛大人看到此物,自会明白。
薛怀远盯着玉佩上的凤鸟纹,喉咙滚动。这可不是普通的玉佩,这是御前行走的令牌,如今出现在这里,可见圣上的态度。
娘娘说笑了。他侧身让开道路,青砖地上映出扭曲的影子,不过是桩寻常命案,怎敢劳烦寻常?江绾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张验尸单,那薛大人看看,这青州李氏女的验尸单,到底是哪儿寻常?验尸单哗啦展开,朱砂勾勒的人形图在火把下泛着诡光,咽喉掐痕呈八字,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寻常案子。
薛怀远盯着验尸单的边缘,忽然想起钱由那日酒醉后的狂言:\小爷玩死个把女人怎么了?祖父连青州的矿都能填平,还填不平一具尸体?他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嗓音沙哑:\下官失职。本宫要柳氏完完整整地走出大理寺,要不然江绾慢条斯理地将验尸单收入袖中,腰间的玉佩发出叮当的声音。
至于薛大人的官途,本宫可就不能做担保了,毕竟那账本上密密麻麻的交易,怕是圣上看到定会欢喜,我劝薛大人钱事为小,命为大。
薛怀远踉跄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身后石狮子上,原来他才是那颗弃子,他终于明白为何钱阁老今晨突然称病那老狐狸怕是早嗅到风声,要拿他当替罪羊!
下官领命。他哑声道,掌心被腰间玉带扣刺出血痕。
得到自家母后的密令,便马不停蹄往大理寺赶的安阳公主,来到大理寺面前,话还没说出口就瞧见柳垂容被姜蕴玉与绿珠一左一右地架着走了出大理寺门口。
嫂子,他们对你用刑了?安阳公主见状,连忙扔下手中的马鞭,上前扶着柳垂容。
阳光扫射在柳垂容的身上,她只觉得刺眼,似是眼前被人蒙着一层纱帘。
柳垂容昏倒时,掌心正攥着沈敬之离京前递给她匕首,我知你性子软,念旧情,但事不过三,就算她有生育之恩,你也只当全部还清。当日他的叮嘱,都还历历在目,只是那人却不在身旁。
脉象如盘走珠,往来流利。大夫收回银丝枕帕,指尖微颤,语气稍带一丝急切,回公主殿下,夫人这是喜脉。
大夫话音未落,安阳公主手中的龙泉青瓷盏已摔得粉碎。碎瓷溅在姜蕴玉石榴裙上,洇开点点暗红,像极了青州驿马送来的密函火漆三日前沈敬之暗中潜入青州军中,便下落不明,至今杳无音讯。
快传本宫令牌,封锁大理寺!安阳公主扯下腰间鎏金鱼符掷给侍卫,底部的流珠从姜蕴玉耳旁划过。
只不过当下姜蕴玉已经无暇顾及,而是呆呆站在安阳身旁,略显尴尬地结巴道:什、什么、她腹中有个孩子了。
安阳看姜蕴玉这般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到底是为未出门的姑娘,这有甚奇怪,她都与表兄礼成许久。
柳垂容全然不知屋内所发之事,她蜷缩在意识深处。
景洪十八年,腊月二十四,先帝还未登基,那时老侯爷还在,侯府中的势力正是如日中天。
那日柳垂容因损坏父亲最喜爱的砚台,被罚跪在祠堂。
寒风凛冽,吹的祠堂后面巷子中的梅花,发出飒飒的声音。
雪地里残枝被人踩断,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
碎瓷片在青砖上弹跳的脆响,将我从混沌中拽回十岁的雪夜。那时祠堂供桌上的长明灯也是这样忽明忽暗,烛泪滴在少年染血的衣襟上,凝成与此刻小腹绞痛相似的灼热。
夫人含住参片!绿珠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
我望着铜盆里晃动的血水,水面突然映出沈敬之出征前的面容。他替我绾发时,玉梳曾勾住耳后碎发正是当年那个雪夜,被少年攥在掌心的位置。记忆如冰层开裂,参汤的苦味混着血腥气,终于冲开尘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