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话了。 路灯拉长了两道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兰又嘉静静地看着地面上淡灰的倒影,觉得今晚的空气好潮湿。 潮湿得他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音,怕话语被水珠打湿。 他说:“阿禹。” 他则说:“我在。” “回酒店不是这个方向,你走错路了。” “……好像是,我迷路了。” “骗人,你明明是故意走错的。” 过了好几秒,故意走错的人才应声。 “干嘛说出来,让你多看一会儿星星不好吗?” 语气是满不在乎的。 声音却也很轻,又轻又低,像一片被水珠压弯了的叶子。 伏在他背上的恋人听得笑了,笑声翩然动人。 白皙瘦弱的手臂紧贴着他的胸膛,满含依恋。 所以闻野真的舍不得太快走到目的地。 可这段路无论怎么向远绕,总有尽头。 耳畔传来恋人好笑的揶揄:“明天还可以继续看啊,这样一直背着我不会觉得累吗?” 明天看不到这样的星星了。 明天就是尽头。 闻野说:“不累,都说了你很轻。对了,你是不是真的每天晚上都饿着肚子睡觉?” “……”兰又嘉的声音小下去,“没有啊,我那是跟别人随口一说。” 他就也说:“骗人,你确实比之前瘦了。” 兰又嘉环绕着他颈间的手臂又紧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没办法,我要上镜嘛,这段时间在拍谢雪状态很消瘦的戏。” 闻野不上当:“梅导没让你控制体重,你应该多吃点的。” “哦,知道了。”兰又嘉小声咕哝,“晚点我就去吃荔枝炒肉,糖醋里脊,拔丝地瓜……” 他开始带着脾气胡说八道,闻野忍不住笑了。 笑起来的时候,才发现今晚的空气好潮湿。 湿得眼眶浸了水,像泡胀的海绵。 “行,晚点我送到你房间里,看着你吃完。”他说,“嘉嘉,以后的每顿饭,都要吃完。” 嘉嘉不说话,只用温暖柔软的手臂悄悄勒他。 闻野也收紧了托住他身体的手臂,悄悄勒回去。 同时低声道:“那天你跟我说过,说很久以前暗恋过一个人,他现在已经结婚了,对不对?” 话题转得突然,兰又嘉顿了顿,才应声:“……怎么了?” 闻野问:“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兰又嘉愣了几秒钟,接着笑了起来。 只说:“一个跟你完全不一样的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要跟我翻旧账吗?” “不要,只是晚饭吃得太甜了。” “诶?” “所以突然想吃点酸的。” “……” 背上的恋人便又笑得很动人。 闻野则恍然地想像着这个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人。 是比兰又嘉年长,成熟可靠的人吗? 像傅呈钧那样的人吗? 又或者,是傅呈钧像他。 总要真真切切地爱过一个人,才会发觉自己究竟偏爱什么样的人。 就像……也要试着和一个人相爱,才能发现原来没那么喜欢对方。 闻野继续问:“那你有没有去参加这个人的婚礼?” “……”这次的沉默更久一些,再度响起的声音里蕴着一点孩子气的抱怨,“没有,我干嘛要虐待自己。” “我只是知道他结婚了而已。” 所以,兰又嘉其实没有亲眼确认过这个事实。 所以,那真的是事实吗? 兰又嘉怎么可能单方面暗恋一个人? 他的眼睛那么明媚热烈,藏不住满腔炽热纯粹的爱意。 他不会暗恋的,一定会在彻底藏不住的那天主动告白。 而被这样的眼神日日注视着的人,又怎么可能毫不动心,甚至转身爱上别人? 不可能是单方面的爱意。 闻野想,所谓的结婚只不过是一个用来拒绝的托词。 他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拒绝兰又嘉。 但他知道,那个人一定会后悔的。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或许已经发生。 ——他猜,今天中午那通让兰又嘉怔忡失神的本地来电,就是那个人打来的。 因为那通电话没有备注,兰又嘉却分明将号码记得很清楚。 因为兰又嘉在和那个人说话时的神情态度,与平日里很不一样。 他一定喜欢过那个人。 很深的喜欢。 闻野没有任何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但对这个猜测深信不疑。 大约是一种爱的直觉。 他爱兰又嘉。 也不止是他爱着兰又嘉。 闻野想,这样最好。 兰又嘉就不会孤身一人了。 何况其它那些爱他的人,有着他更喜欢的年龄、模样、性情…… 能让他露出更好看的笑容。 “这样吗?那以后有机会你可以问问他离婚了没。” “……”耳畔传来的声音有点震惊,“干嘛要问他这个?” 闻野答得一本正经:“因为现在离婚率很高,不是吗?” 兰又嘉就沉默了。 沉默之后,冷不丁地匀出一只手拧了拧他的肩膀,不满道:“你好烦,不许翻旧账了。” 他也匀出一只手拧了拧兰又嘉的腿,报复回去:“好,不翻了。” 感受到托住自己的力量少了一股,胆小鬼立刻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惊声道:“我要掉下去了!!” “……不会的。”闻野被他勒得脖子一痛,哑声道,“快松手,我要被你勒死了。” 兰又嘉慌忙松了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闻野说:“我知道,你只是胆小。” 他的声音还是哑的,带着极力掩饰的细微颤抖,兰又嘉顿时担忧起来:“是不是勒痛你了?有没有事?你放我下来吧,我们可以一起散步。” “没有,一会儿就好了。”年轻的嗓音沙哑却固执,“不放。” 其实闻野很想跟他并肩散步,想牵他的手,想用力地抱紧他。 可在这一刻,他只敢背对着兰又嘉。 因为不能让对方察觉,他面前过分潮湿的空气。 刚才他一直控制得很好,却在这突如其来的紧紧拥抱里差点露了馅。 他真舍不得这样温暖的依恋。 他真舍不得嘉嘉。 “干嘛不肯放我下来?” 对此浑然不觉的恋人又小心翼翼地匀出一只手,去掰他揽着自己的手。 “快松手,我要下来。” 闻野的手掌生得比他大,轻而易举地就捉住了那只作乱的手。 宽大的掌心紧紧扣住了恋人的手。 “还乱动,不怕掉下来了?” 带着粗糙热意的皮肤摩挲过质感截然不同的细腻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