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的询问,沈藏泽一如既往地在逃避和面对之间选择了面对。
沈义面沉如水,事实上,他很清楚,虽然儿子问出这个问题,可无论他的答案是什么,都不会动摇儿子对那个人的信任。
“林顺安,离成为杀人犯只有一步之遥。”沈义说道,以无比肯定的语气,“他跟十一年前比起来,多了种更危险的秩序感,这种秩序感是他给自己设下的界线,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会是刑侦支队最好的帮手之一,也会是最好的犯罪心理学家,可他如果选择跨过那条界线,用触犯法律的方式去寻求或实现他认可的正义,那他会成为比林朝一更残忍的杀人犯。”
透过那个审讯录像,沈义在林霜柏身上看到了跟林朝一以及其他杀人犯都截然不同的黑暗面,那是一种脱离社会道德体系和司法程序的疯狂,在跟潘时博对峙的过程中,他很确定林霜柏是一个有自己一套标准原则,并且对自己认定的那个“理”有着近乎病态执念的人。
这样的人,首先对自己就有极端的克制,可问题也恰恰出在这一点上。
跟穷凶极恶的罪犯打交道次数越多,在黑暗的世界里潜行越久,面对和承受的人性之恶也会越多,人想要维持纯粹的善良很难,可想要作恶沦为犯罪者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林顺安对自己过度的压抑和控制,同时也是在给自身不断积攒无处释放的恶念,一旦林顺安对自己和世界感到彻底的失望,理智崩盘的瞬间那些多年沉淀在心里的恶将会不受控制的倾巢而出,以最直接的方式反噬林顺安,将人彻底推向地狱。
沈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着沈藏泽说道:“如果林顺安真的成为了杀人犯,无论是我还是所有曾经用各种手段方式逼迫审判过他的人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因为是杀人犯的儿子,所以从一开始就否定了林顺安,从一开始就以先入为主的思想观念对林顺安进行错误的定义。
实际上,并不是所有杀人犯或犯罪者的孩子都一定会走上同样的道路,真正重要的是个人意志,可惜的是,不管是普通人还是生活的环境乃至整个社会,人一旦被落下耻辱与罪恶的烙印,歧视和谩骂便会伴随一生。
在辞职不再当警察并转而从事刑事法律咨询工作,这十一年来跟数不清的原告被告还有他们的家属接触过后,沈义渐渐意识到,不是所有犯罪者都是天生坏种,有时候把人逼上犯罪道路的,或许正是他们所生活的这个社会以及千百年来所形成的观念。
并不是要圣母心泛滥的理解同情所有犯罪者,只是有时候或许也该反思一下,为什么有些悲剧明明可以避免,可在走向悲剧的路上却竟然没有一个人做对或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第一百六十四章
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空气中的泛白浮尘无依无靠地飘着,既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处。
沈藏泽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手里的保温瓶上,哑声道:“刑警,本来就是一份无法相信人性,对所有人都抱持怀疑的工作。当上队长后,我才渐渐察觉职业要求跟信念是背道而驰的。我们坚守正义,可面对嫌犯时,我们要设想最坏的情况,要以最恶毒的方式去揣测对方的思想,比起无辜,我们总要先肯定没有人是清白的。”
要坚守正义,就意味着必须保证自己内心的善良,要时刻记得谨守公义的底线。
可当人长时间面对犯罪分子,长时间的凝望深渊,真的能不被影响,不被侵蚀吗?
一旦天平不再平衡,自身的判断又是否真的还能保持公平公正没有任何偏见?
沈义怀疑林霜柏没有错,当年若换做是他不见得就能做得更好,甚至可能会对当年的林霜柏做出更过激的行为,在那之后,沈义也没有逃避自己所导致的结果,而是选择面对和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