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梦一不急着探索未知,只就着灯光, 打量目之所及的一切。
门边摆着一个纸皮箱, 里头胡乱塞满能卖钱的纸皮和易拉罐。
四周的白墙上有污渍斑驳交错, 地板同样脏污,有不知哪时洒下的酒精或饮料, 被踩成明显深于他处的棕褐色。
三张棋牌桌被推到了一边, 椅子乱七八糟地交叠着, 只能从天花板上被尼古丁经年熏染留下的烟印子推断它们曾经的摆放格局。
黑黄的污迹总会让她想起那些男人咧嘴笑时露出的牙。
倚墙靠放的置物架上堆满了杂乱物件,未开封的白酒和红牛、成箱进货的廉价茶叶,甚至还有一个电源线处磨损到露出了内里铜线的破旧电饭煲,最下方塞满了捆在一块的旧拖鞋。
架子的四根细细的金属柱子承受了太多重量, 已然显露弯曲趋势,看起来摇摇欲坠。
房内的混乱情况与杨梦一记忆中的样子如出一辙, 但她知道, 那些东西能被塞到置物架上,大概已经是杜银凤打理过的结果了。
她从来就不擅长做家务,对环境的脏乱也不甚敏感,却还是会偶尔心血来潮地在杨梦一经过她时,在对方的胳臂肉上拧一圈,笑嘻嘻又恶狠狠地让她收拾屋子。
整理对杨梦一而言是很简单的事, 但那些在她弯下腰洗抹布、踮起脚擦柜顶时传来的意味不明的口哨与笑声, 却会让她惊悸紧张。
在她还是孩子时候,杜银凤只会跟着他们一同笑, 像在看什么动物表演,可当她初具少女玲珑曲线后,杜银凤便笑不出来了,凉凉的目光中掺着嫉怒,却越发叫杨梦一胆寒。
就着回忆,杨梦一的目光落在通往房间的那条小道上。
那里有一块格格不入的人形大小的干净之地。
那是杜银凤最后倒下的地方。
过道两边的墙根处有几点发黑的污痕,或许是杜银凤的血,又或许不是。
杨梦一静立着,恍惚间只觉得一切都荒谬可笑。
她小时候被打时妄图躲避,这会儿才像第一次到来一般,深刻地意识到这方寸大小的逼仄屋子,根本无处可躲。
而杜银凤在这间屋子里将她伤得体无完肤,从身体到灵魂都伤痕累累,有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会死在他们的拳脚之下,但最终,杜银凤却先一步死在了这间脏污不堪的屋子里。
杨梦一敛着眼,却还是忍不住想,意识消散前,杜银凤会不会有那么一个瞬间,无助惊慌到能与从前的自己共情呢。
杨梦一无悲无喜地客观地独立地放任目光在屋内逡巡。
赵红敏一直没有出声打扰,跟在她身后进了门,也只站在门边,并不随她移动,只视线如护卫犬一般,紧紧跟随,像是这座死寂的房中仍有一只手躲藏于暗处,会趁她们不备,将杨梦一拖走。
但无形无状的危险还未到来,门外却有惊呼快一步传来。
“是……”一个身形肥胖的女人大喊,“杨梦一吗!”
杨梦一和赵红敏同时回头。
方才走回家的路上,女人就听到邻居说什么姓杜的她女儿回来了,揣着好奇,她粗肥的两腿都忍不住快了又快,果然还是让她赶上新鲜的了。
女人脸上浮现出惊喜,但这种喜色,是答对了题的愉悦,与杨梦一没有任何关系。
“呀”地一声,她没有任何边界感地下意识往里走,却又在反应过来这屋里前不久曾有凶事而急急忙忙后退。
但很显然,死亡的晦气无法打消女人的八卦心,她不打算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一直听你妈说你现在出人头地了,现在见到还真的是!”她的眼中勾着好奇的光,上下打量着杨梦一,“大城市就是好哦,女大十八变呢!”
大城市在她……在所有乌长县的人心中都是富有的代名词,所谓城市人仿佛自成一个新的阶级,高高凌驾于他们之上,而他们也自愿匍匐于地。
杨梦一在看清对方的脸时就认出了她的身份,是顶上一间的住户。
在她小时候,这女人没少因为杜银凤这里棋牌声喧杂吵闹到凌晨而来骂门,虽然往往都会因为怵着屋内凶神恶煞的赌徒而咽下骂声,但与杨梦一狭路相逢时,会将淋漓恶意通通倾倒在她身上。
只能说,她口中冒出的污言秽语,让她听起来比学校生理课老师还要尽职尽责。
如今再度见面,她的眼中只有探究与惊奇,甚至还有隐隐透着讨好与算计,显得曾经的鄙夷嫌恶像是杨梦一的幻想。
杨梦一没有出声,只冷淡地微微颔首。
她的疏离冷漠堵住了女人满腹的话语,但后者在此刻展现了极强的灵活变通,立马扭头望向屋里另一个人,眼中闪着希冀的光。
她希望能有人接话,使得交谈可以继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