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臣谢陛下。”苏瑜眼神灿亮。
“还有呢!”阿灿看着一药盒道,“这是陛下让方太医特地为内史配置的膏药,对您左臂止疼有益,内里附有方子。”
“臣谢陛下隆恩。”苏瑜喜不自胜,跪首谢恩。
是今岁正月初一,江见月从椒房殿出来,雪天路滑,差点绊倒。他在她身侧扶了一把,奈何她跌下的幅度有些大,半个身子压在他臂弯上,他忍不住嘶了声。如此让她知晓,前岁除夕受伤后落下的疾患,左手施不得力,遇寒生痛,不得根治。
她已经给他传了太医令,也嘱咐太医令定是看顾他的左手,不想竟还花了这样的心思。
这日回去后,苏瑜将药和方子都仔细安放在紫檀木的六方盒中,里头最底下,还有一截布袍。
带着他残留的血迹,和已经消散无几的鸡舌香。
*
鸡舌香的气息从来浓郁而霸道,即便江见月坐在正座,苏彦坐在左首,隔着丈地远,然还是丝丝缕缕缭绕在他鼻间。
慢慢在他眼中勾勒出她的模样。
他手中持着一支笔,在汉中地图上,按照最近传来的战况圈点,然小半时辰,已经圈错两处。
这晚,阿灿送苏瑜加膳用药后,又前往三公所歇下的寝阁传旨,道是陛下感念丞相辛苦,特赐膳。
苏彦领旨谢恩,阿灿扶他起来,却道,“苏相稍微侯一侯,陛下正更衣,一会便来同您共膳。”
苏彦闻言,面色便不甚好看。待一身帝王常服的少女姗姗来迟后,他便愈发气恼。
她病着,脾胃也不好,今岁开始饮食有严格的时辰。当下酉时五刻,已经过了她原定晚膳近一个时辰。
偏少女挑眉,跽坐案前,“苏相是打算花时间先直谏朕一番,还是抓紧时辰与朕用膳?”
尚在中央官署,苏彦拱了拱手入内。却也没有去自己位上,只净手后跪坐君前,揽袖侍膳。
沉默着给她盛了半碗甜豆腐脑,后一手戴手衣,一手持小银剪,将胡麻饼剪成指甲大小,淋上白玉蹄花汤。
“先用豆腐脑,正好四分烫,一刻钟用完。”苏彦这会开了口,指腹试过盏壁,推过去,“歇一炷香,再用汤饼,慢些,可用两刻钟左右。”
江见月掩袖咳了两声,凑上前来,“师父不仅看了皎皎的脉案,连司膳处的膳点时辰都记下啦!”她捧着那盏豆腐脑,舀来一勺送至他口边,“再磨蹭,说不定就来人了。”
从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苏丞相,被少女话语牵引,竟半点思辨的能力都没有。只干干搓着指尖,匆匆抿嘴咽下,半边面庞一直烧到耳根子。
待回神,垂首退回自己座上,愣是半日没有抬头。
便至眼下时候,用膳毕已经一个时辰过去,君臣二人在中央官署值夜的清辉殿中,各自阅卷理政。
是一副君勤臣贤的模样。
苏彦只觉口中还是那盏甜豆腐的味道,而他一颗心,只随着少女每次的急咳声一阵阵打颤揪紧。
“陛下——”他深吸了口气,终于再次开口,“夜深了,传步辇回寝殿歇息吧。”
江见月捧着一卷书,抬眸看他,又观四下安静空荡的殿宇,缓缓道,“朕若回去,那师父大开中央官署、领君臣闭于禁中,这会又独自上值的意义岂不是没有了!”
“我,臣——”
“师父不必解释,您自按您心里的意思,政务为上,为我大魏夙兴夜寐。”江见月膳后用了药,这会是有些犯困,掩袖打了个呵欠,却是重新换了卷书简继续读阅。
铜鹤烛台,灯影重重,映出她一张苍白又倔强的脸,“但朕亦有自个的理解,也随自个的心行事。”
苏彦愣在一处,一时寻不到话。
片刻,闻她又咳了起来,上来给她顺气喂水。
江见月缓过劲,起身传来宫人备水梳洗,竟就宿在了他的寝阁。
她的每句话,都无理又无法反驳。
譬如她攥着他袖角入睡前,笑盈盈道,“若此刻师父入我椒房殿,明个您又要被御史台参,又得领一顿打。然此时此刻,朕宿在这处,乃勤政也,乃苏相言传身教也。我们这样勤政爱民的君臣,史官合该好好记一笔!”
她指了指桌案,合眼道,“课业我完成了,劳师父过目!”
少年女帝的三言两语自然无法镇他心神,也不可能就此遏制若走到那一步后,来日臣民的抨击。
然苏彦这一刻坐在榻前,却半句没有反驳她,只含笑陪她入睡。直到她呼吸匀稳,方一点点拨开她手指,捧来案上书简查阅。
【西郊天降巨石,坑浅似搬运,痕迹无数,漏洞百出。然两日即成气候,百姓信之,或惶惶而逃奔,或汹汹而讨伐朕;非布局者精明,实乃朕不足矣为天下所倚也。黎民亦非信天象实乃不信朕尔。朕自省,日后定发奋治国以安邦。皎皎亦自省,日后步步谨之慎之,徐徐图之。 】
她原是什么都明白!
双眼湿红的青年郎君,目光落在最后四字上。
徐徐图之。
终是被她逗出一点笑意。
他回去榻畔,轻拍她因咳嗽躬起的背脊,伸手想要抚一抚她虚弱眉眼。
却闻榻边烛火陡然间噼啪作响,便收回了手,只起身落下帘帐,将灯火熄灭,合门离去。
第49章
铜漏声响, 子时正。
乃中央官署上值官员就寝的时辰
苏彦在清辉殿合卷搁笔,转头往内殿方向望去,见侍奉他盥洗的宫人正往那处抬水,遂赶紧拦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