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愧疚解释道,“那晚你伤还未好全,我却拉着你跳舞,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她讲这话时,乐声渐大,双眼望着近在咫尺的贺聿钦,殊不知身后那对金发碧眼的外籍舞伴似是闹了些不快,竟于舞池之中争执起来。
年轻娇横的外国女郎气恼地用尖头高跟鞋踩中男士的鞋头,此二人的舞步骤然停下,自然要挡住他们的去处。
“小心身后。”贺聿钦看了眼她身后不远的那对舞伴,提醒道。
只是舞曲声愈大,兰昀蓁未能听清,只看着他嘴唇张合。
什么?她方欲问出口。
一切都发生得突然。
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霎,腰后的那只手骤然拢紧,那气力让她蓦地跌进贺聿钦怀中,额头冷不丁抵上他坚实的肩膀,她几乎是整张脸都埋进了他胸膛里,淡淡的药味似是被强调一般,尤为显然。
亦不如说,是贺聿钦将她护在了怀里。
“抱歉,抱歉……”那位男士歉意地忙朝二人赔笑。
贺聿钦对他微微颔首。怀中有一抹软玉温香依偎在臂弯处,只消低首,便可嗅到玫瑰发油的幽香。他垂眸看着,视线自然落在她眼睫处,浓密似鸦羽,因受惊而轻微地颤动了下。
兰昀蓁很快回神,借他臂弯的力脱离了他的怀抱,站稳了身子。抬眸望他时,却发觉他温和的视线早已落在她身上。
“方才……”她松开抓着他小臂的手,将二人间的距离拉开些,将要问是怎地,却听得身后那对男女吵起来,声音渐有盖过乐曲声的趋势。
她与他对视一眼,向后看去,才知那女人离她不远,且仍在愤愤后退。
想来,若是她再往后迈一步子,二人便要撞得不忍睹了。
兰昀蓁收回视线,朝他温和地笑了:“看来今夜不大适合跳舞。”
贺聿钦平整好衣衫:“既如此,不妨与我把那盘残棋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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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舞厅里的暗绿色漆花大摆钟于亥时整点敲响时,周缨馨正与舞伴在舞池中伴着旋律肆意旋转,欢笑得正在兴头,转身面对到出口处时,却意外瞥见两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脑子是比身体先一步反应过来的。
她惊讶地拽着感到莫名其妙的舞伴停下,怔忡地望着舞厅出口消失的那两道人影——
表哥怎会忽地出现在这处……连小蓁姐也与他一同离开了?
身旁被忽视的男士略有不满,拉着她重新接上舞步,周缨馨朝他抱歉一笑,饶是她欲回头,再多瞧几眼,却也无从探寻了。
第4章 棋落红尘中(1)
“棋室隔得略远了些,不过好在你是缨馨的表哥,想来不会有大问题。”兰昀蓁立于房门口,拿钥匙开锁,对他解释道。
邮轮上的棋室在船的最尾端,此刻已过亥时,若要走到那儿去,下一盘棋,再反身回来,只怕要弄到天明。
恰巧的是,兰昀蓁房里有棋盘,那是她从上海带去美国,又带回来的,不料此刻派上用场。
贺聿钦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无妨,她不会介怀。”
兰昀蓁旋动钥匙,按下把手推门进去,揿亮一盏灯。
柔黄的光束照得整间屋子明亮起来,贺聿钦得以看清内里的布局。
兰昀蓁与周缨馨所住的是一等舱,房间不比头等舱的要大,更不用讲此刻船票紧缺,一等舱也得落下一个档次。但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屋里的设施都是齐备的,只不过当贺聿钦这个八尺男儿进屋时,空间便显得逼仄了些。
她寻出茶叶罐子,要为他泡一盏茉莉香片,转身见他视线落在叠了两床薄被的那张床上,于是道:“船上出了那一件事后闹得人心惶惶的,缨馨说,两个人睡在一起有安全感,便搬了枕头被子到我这边了。”
她放下茶壶,将泡了茉莉香片的茶盏递到他手边:“看着有些乱,叫你见笑了。”
贺聿钦抬手接过:“是我疏忽,本该在你们身边多加些人手。”
这些时日,他一面要与北京贺家取得联系,以防那些老狐狸刺杀他不成,转而对父亲下手;一面亦要处理船上的命案,分身乏术。
上海聂家在聂理毓身亡次日便发来电报,文中激忿已深,言:家父与吾闻此凶信,满腔悲愤刺心切骨,恳少将军留证,执吾子之骨归沪,聂家必当铭感!
聂理毓乃聂家长孙,聂缙长子,是聂老太爷视作接班人来教养的孙辈,现如今不明所以地惨死于茫茫大海上的一艘邮轮之中,只怕聂家的怒火难以平息,此事亦不会善罢作休。
兰昀蓁去找棋盘,贺聿钦并不好干站在原处,思忖过后,闲来踱步,无意间走到一松木矮几面前。
那桌上堆了成叠的书,他略看了眼,多是她的专业书籍,医学方面的书,每本都很厚,密密麻麻全是英文,每页的空白之处挤着她字迹柔婉工整的笔记,不难看出,她在念书上甚为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