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站不住了?”贺聿钦觉察到她的不适感。
“今夜,为了这场擢升宴,为了这支舞,我的一双腿脚都不知付出了多少。”她故意地,特意去看他反应。
其实,此话还少了小半句——还有一为,为的自然是他。
若非见他,她又何必赴宴?
兰昀蓁虽未将话说完全,贺聿钦的心里却仍清明得很。
此刻,那副清隽的面容上含着笑意,搂着她的腰侧,往上轻轻一带,将人搁在案桌上,又蹲下身来,以掌心拊住她的脚踝,将那双月白雕镂花丁字皮鞋一只只取下。
脱离了皮鞋的紧箍,兰昀蓁忽地便觉双脚自由起来,鞋子被放下的动作掀起小股微风,拂过她双腿上的玻璃丝袜,携来缕缕凉意。
贺聿钦将那双女士皮鞋于原处摆放齐整,又缓缓立直了身子,一手绕过她的肩,牢牢揽住,另一手则勾起她的膝盖窝,将人横打抱起来。
兰昀蓁的身子本就轻盈,此刻霎时便被腾在空中,下意识地忙搂住他的脖颈:“去哪儿?”
她话一出口,其实便知晓是要被抱去何处了……贺聿钦分明是迈步往楼上卧房里去的。
“该歇了。”他坦然回道。
兰昀蓁回头瞧了一眼被搁在那张案桌前的地面上,一丝不苟码放好的皮鞋:“我的鞋还未拿呢。”
“不合脚的鞋子,不要也罢,索性换一双。”贺聿钦继续往楼上去。
方才为她脱鞋时,他便注意到她被挤得略微发红的脚趾,纵使是隔着一层丝袜,可脚后跟处仍被磋磨得厉害。
“少将军说得轻巧。”她将脸转回过来,瞧着他,“这个时辰,街上的鞋店早已打烊,明日一早,我又需去医院里给荣太太做检查,何处能有清早开门做生意的鞋铺子?”
贺聿钦听罢低笑:“你只管歇息,无须想着此事,明日你醒时,我定让你穿上合脚新鞋。”
“那今夜呢?你府中可还备了空余的拖鞋?”她又问。
“……我久不住此,这种事亦无甚印象。”他顿了一顿,接着道,“不若待会将你抱去房里后,我再下楼寻寻,说不定,仍可寻出一双来。”
兰昀蓁的眸光一直落在他脸庞,此时瞧见他的神情依旧自若,不由得哑然无言。
这人真是……为使二人多相抱一会儿,居然可这般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起来。
偌大一个贺府里,怎会连待客用的留宿物什都不曾备下?
“睡前我还须洗漱、梳发,若是行动不自如,这又该如何?”
二人已行至主卧门口,贺聿钦虽抱着她,却耗不费气力地将门打开:“那便我来伺候你。”
……
主卧里,床头柜边的那盏博古花鸟纹瓶台灯散发着柔和的暖黄灯光,映照出忙碌的幢幢人影,落于棕红色拼花木地板上,幽幽地浮跃着。
兰昀蓁盘腿坐于柔软的床被上,将一头青丝悉数拂去右肩头处,右手执那半柄重新打磨过的发梳,自发根至发尾,不急不缓地仔细梳着,又不由得垂眸去瞧着那道颀长人影的动向。
适才沐浴洗漱完,此时本该要坐去梳妆台前,由弥月帮衬着将长发梳顺,可今夜她不在上海。
且不说,当下她脚上无鞋可趿,单说是贺聿钦的这间寢卧,在此处竟连一面镜子也寻不出,又何来得梳妆台?
地板上,那道淡灰色影子渐渐地朝床榻近了。
贺聿钦的手臂自她身前而过,搁下一面以木架作支靠的楠木雕花圆镜在床头柜上:“府中不曾留过女宾歇夜,这面梳妆镜,是我从母亲的旧妆奁中寻出的。”
正说着,他抬手将她手中的紫檀木发梳拿过,又将披散着的发揽至后背。
修长的手指穿梭于乌黑柔软的青丝之间,将其一缕一缕地分别开来,有条不紊地梳理着,倒是有几份熟稔之感。
回忆悄然无息地便被牵动,她忽而思及起,幼时所观的云家嫁女的次第。
彼时云家富甲一方,即便是旁眷中的女辈出嫁,亦会置办得如花比锦,盛大风光。
那年的她,年龄且幼,性子亦不似如今的冷清疏离,颇喜婚礼那般热闹幸福之景。
犹记得天未亮时,她悄悄避开府里专照料她起居的乳母,与同龄玩伴们一道挤去新娘子发房间里,瞧她的梳头礼。
“一梳青丝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瓜瓞孳衍,四梳匪石白头……”寻来的那位全福太太长得眉顺颊丰、满面都溢着红光,立在新娘身后,一边手法娴熟地为她盘起出嫁发束,一边自口中念着祝吉祥的顺口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