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万分中肯的答复。
许奎霖兀自颔首,低声道:“如此便好。”
日暮西沉,落霞洒金,映在停驻于咖啡馆门前的那辆深黑别克车上,尤为显目。
自车内走下一人,且是他两人都熟悉的人物。
贺亥钦西装革履地从车边迈步而来,视线淡淡地瞥过许奎霖,又落在兰昀蓁的脸庞上:“我那新婚不过两月,便与我分居的夫人。时隔两年,才返沪一次,我以为,你至少会先回府邸一趟,而不是坐在此处,悠闲地同旁的男人饮着咖啡。”
大家族中的教养使然,贺亥钦出口的话语并未刻意羞辱何人,却携着一股冷漠薄凉。
许奎霖何尝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讥诮,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捋平本就无褶皱的袖口:“昀蓁是今日清晨抵达的上海,贺大少爷既作为她的丈夫,又为何黄昏才至?”
“许二公子对我夫人的消息倒很是灵通。”贺亥钦的面上笑意冷淡,“二公子有这般关心,若能安安稳稳地放在自己夫人身上,今日的晨报上,便也不至于刊登那则离婚声明了。”
两位人前向来有礼的男士,如今却舌剑唇枪地暗争口舌起来,颇有拔刃张弩之势。
兰昀蓁任凭他二人争执,起身淡然提起搁在圆桌上的那只珍珠提包:“三姨母病重,我还要去探望,二位若要闲谈,便坐下来,点杯咖啡慢聊吧。”
唯一的女士离开了露台,可这场纷争似乎仍在继续。
“许公子当真一片情深,可这份情,却付错了人。”贺亥钦看着兰昀蓁招了一辆黄包车。
她上车时,二人视线恰好交汇,她漠然地瞥开目光,抬手将遮阳棚拉下。
贺亥钦收回了视线,转眸看向许奎霖:“这么多年过去,你仍是什么都没得到——她的人,她的心。青梅竹马,年少相识,到头来,你却一无所有。”
许奎霖并不为他的讥讽而愠怒,反而平和极了,容色依旧若往日里的一般温润:“我不是你,贺亥钦。我若不懂她,便绝不娶她。”
第70章 乌鹭铩棋开(2)
待到二月, 聂缇的病情便愈重了。
府中的大小事宜,早在她初病时,便悉数转交至六姑太太聂绮手中打理。
聂绮与颜宗孚久不和睦, 此番又在娘家握住了掌管家事的实权,便过得愈发舒心起来,连带对着向来不喜的兰昀蓁都好脾气几分。
“你三姨母呀, 什么都好, 就是命数不太好。早年是独子离世, 到了如今, 好端端的身子骨,竟得起肝癌来了,啧啧啧, 真是……”
聂绮正悠闲地拿着剪子, 为矮几上浅绛彩赏瓶中竖着的几枝金钱绿萼梅修剪徒长枝,一边又瞥了她一眼:“你当真要见她?”
她显然是在怀疑兰昀蓁的用心。
毕竟,当年若非聂缇向老太爷告发,如今的兰昀蓁怕是已同贺聿钦在一处了。
兰昀蓁立在一旁, 平静地回她道:“无论如何,三姨母都对我有养育之恩, 眼下她病了, 于情于理, 我都该见她一面。”
聂绮将瞧着她的眸光轻飘飘地收回来, 垂眸睨着眼下的梅花枝, 翘起细长的小拇指继续修剪着:“喏, 叫看护领你过去罢。”
聂缇并不住在原先的房间里, 她病后, 聂绮以不愿让家中其余人染了病气为由, 将她迁去了二楼最北端的卧房里。
屋内一片沉寂,聂缇正躺在床上昏睡。
她的面容枯黄极了,两颊凹陷下去许多,原先及腰的黑亮秀发,如今却略显凌乱地于枕头上散开,且只余齐肩的长短。厚厚的棉被覆盖于她的身体,却遮掩不住那因腹水而膨大的腹部。
聂缇的前半生,着实起居有常,饮食节律,未曾染上何种不良恶习,亦无遗传基因方面的影响,可就是这短短两年时光里,她先是查出乙肝,再是肝硬化,最终竟转变为了肝癌。
“……这种病,医生是要剖腹去探察的,正常人的肝脏摸上去柔软似嘴唇,带有弹性,硬化了的肝脏摸起来便好似鼻尖,韧却不弹,可三姑太太的肝非但不柔软,反倒长了一个石头那般硬的包块,这便是肝癌了啊。”
看护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大抵亦是因整日地守着病怏怏的聂缇,无人同她闲聊解闷的缘故,此刻又见兰昀蓁面容温和,便滔滔不绝地同她讲起来。
“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同三姑太太说。”兰昀蓁道。
那看护晓得自己言之过多,恐惹了主人家的不高兴,是以悻悻地离开了。
兰昀蓁在床边的花梨木老凳椅上坐下,垂眸静眼瞧着躺着的聂缇,后者似乎是听见了屋外的电闪雷鸣,眉头微微皱起,眼睛尚未全然睁开,只嗓音沙哑道:“水……王妈,水。”
兰昀蓁悄无声息地倒了一杯水,手掌托住她的后背,扶她坐起来。
直至杯盏的边沿碰至嘴唇时,聂缇方惺忪地睁开眼,却又倏地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