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的凛冬格外漫长,可那老榕树竟有发荣滋长之势,层层皑雪覆压于粗壮的树桠上,却仍遮盖不住老榕树的常青树叶,反倒似瑞雪润泽一般,使它生得愈发恣肆。
前些时日阴雨不断,每当她在雨天的黄昏歇憩时,便会做梦梦见聂缇。
她时常梦见十三岁那年的事。
聂府外落着磅礴大雨,她久跪晕倒,再醒时,已躺在了一张柔软温暖的床上。
兰昀蓁惺忪地睁开眼,看见聂缇模糊的背影——她坐在床沿,正扭过身子招呼佣人再去添一盆炭火来。
聂缇的声音是那般的轻而低,似乎是怕将熟睡的她吵醒:“这粥又凉了,再拿去热热吧。”
她喉咙里跟火烧火燎似的疼,聂缇听见了那道止不住的低咳,转过身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庞:“醒了?是不是发烧了?”
抚摸着脸颊的那只手,动作温柔又仔细,从脸庞轻轻地滑去额间,探了探温,兰昀蓁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聂缇容色关切的脸庞。
后者见自己瞧着她,便对她轻轻地笑:“我是你三姨母,从前在南京,你娘常带你到姨母家来玩,还记不记得?”
那时的兰昀蓁是头回见到聂缇,听她所说的,心中辨不出真假,只好往后缩着躺了躺,以作出怕生的模样。
聂缇瞧见她这副样子,只以为是先前老太爷待她太过于冷漠严苛,叫她一个孩子心底怯生生的,不敢同人亲近,于是同她讲道:“今后住在聂府里,切莫再提起你爹娘的姓名,可知晓了?”
兰昀蓁迟缓地点了点头。
“还有,在家中你管老太爷莫要叫外祖了,与理毓他们一般,只管唤他老人家祖父便是。”聂缇温和地笑着,抬手捋开她被汗打湿的额发,悉心叮嘱了许多事,“你祖父呀,颇爱下棋,亦喜欢擅于下棋的小辈,你理毓长兄便是最好的一个例子,围棋之道,你可要好好学习。”
她便是这样认识的聂缇,当时的她心中想着,这样一位脾性温和地女子,生活应是过得如意美满的。
可后来,兰昀蓁却无意从闲聊的下人处得知,原来,她有个比她年长五岁的儿子,名唤康修安。但那时,康修安已不幸离世两年了。
第72章 故人槿花逢(1)
残雪消融之时, 贺嶐于北京病逝。
贺家两房,向来互不干涉,贺聿钦下落不明, 贺亥钦漠然无视,兰昀蓁心中思忖着,仍觉着不能就这般草草了事。
贺老将军一生公忠体国, 是爱民护民的良将, 他的后事, 纵使无法大办, 却亦不可连个扶棺之人都没有。
“小姐,你就这样去了,到时候先生又该不高兴了。”弥月一面为兰昀蓁收拾着行李, 一面蹙着眉对她道。
弥月称贺亥钦, 向来是称先生的。她不乐意唤他一声姑爷,因着心知自家小姐本不愿嫁给他。
“届时他若晓得,定要同你吵一架的。”弥月又叹息,“身在上海, 真是哪哪儿都不自由。”
兰昀蓁失笑:“胡家的人传了消息来,言胡次长主持新修的已经铁道竣工, 于北京办下宴席。我此番北上, 便是去吃酒的。”
“这个由头倒可行。”弥月想了想。
二人正说着, 房间门却忽而自外推开。
“先……先生。”弥月瞧见立在门口处的贺亥钦, 心中直犯难。
这人, 该不会全都听到了罢?
贺亥钦的面色淡淡的, 眸光瞥过床尾凳上敞开叠着衣裳的皮箱, 视线又回到兰昀蓁脸上。
“你先下去吧。”兰昀蓁开口道。这话, 是朝着弥月讲的。
弥月悄悄抬眸瞟了眼贺亥钦的神色, 心觉气氛不太好,又转眸苦着脸去瞧兰昀蓁,大抵是不愿将她一人留给他。
“去吧。”兰昀蓁又道。
她无法了,只好带上房门出去。
“我以为,自上次一别,你不会再想见我了,今日怎地又来了?”兰昀蓁将余下衣裳慢条斯理地叠好。
“我的确不愿见你,但你要去见谁,这于我而言,至关重要。”贺亥钦迈步至皮箱前,看着箱子里的两堆衣物,“单是去参加一个宴会,便能叫你带这么一堆衣服。”
“你早便看出来我要去做什么了,又何必现在同我阴阳怪气。”兰昀蓁淡然回。
“我该说,自己是低估了你,还是低估了贺聿钦?”贺亥钦这次未有恼怒,反而是径自挑了个面对着兰昀蓁的沙发坐下,“他于你而言便这般重要?重要到,连他的家人你也要插手?”
“这个问题的答案,三年前你不是就已知晓了?”兰昀蓁道,“不然,你又为何会娶我。你的目的早就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