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华漪愣了愣,敛住了所有表情,她跪下行礼。
李元璟一边走进屋里,一边抬手让她起来。
甄华漪沉默地站在他身边,为他倒了一盏茶。
她猜到他的来意,无非是要逼她隐瞒真相。
他是大周的皇帝,他所代表的权势和威仪会将任何一个人压成蝼蚁,她知晓自己应该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可心底里的抗拒却悄悄越来越强烈。
李元璟坐下,语气平静又温和:“甄氏族人如今都在住在东昌府,他们从前颠沛流离,如今终于可以平静度日,朕觉得很好,也想让他们往后也继续安乐从容,你觉得呢?”
甄华漪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一抖。
看甄华漪沉默不语,李元璟呷一口茶,道:“你到北苑后,皇后将你身边的那个老嬷嬷和小宫女要了过去,皇后是
敦厚的人,想必不会苛待她们。”
李元璟静静地看着甄华漪。
他心中对甄华漪的不逊颇为不喜,他曾想过要对东昌府或是她身边的人出手,用以胁迫她,但他时不时会想起她冒险为他侍疾的事,心便软了一分。
今日温言相劝,他算是低了头的。
就连皇后也不曾见过这般有耐心的他,甄华漪应当知足。
他无缘无故提起东昌府和傅嬷嬷玉坠儿,甄华漪哪里不会明白他的意思。
如今她在乎的人都还好好的,但若她不听话……
甄华漪嘴唇有些发白,她声音微颤说道:“妾以为,陛下和妾的私事,不应当牵扯到旁人。”
善待甄氏族人之事,上至庙堂下至乡野都已认可,这时候反复无常,反倒显得大周朝苛刻。而傅嬷嬷和玉坠儿,不过是人微言轻的宫人罢了,后宫妃嫔起起落落,不曾听闻谁会迁怒到服侍的宫人身上。
她不曾想到李元璟会用这等手段要挟她。
李元璟道:“宫中之事,何来私事?”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冷漠,高高在上,在他的注视下,甄华漪仿佛一寸寸地矮了下去,直至成为蝼蚁大小。
李元璟温声说道:“逝者已矣,总是要往前看的,活人的性命才更重要。”
甄华漪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想起了从贺兰般若宫中走出的那个深夜。
她的信念一层层地塌陷。
一面是贺兰般若临终时候的嘱咐,一面是甄氏族人和傅嬷嬷玉坠儿的性命。
她坚持的坚守的东西,到底要被她放弃。
失去了这些东西,她又是谁?
或许在六年前,真正的宝华公主就死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副躯壳。
李元璟垂眼看着甄华漪,他看到了她面上悲伤迷茫的神色,他却无动于衷。
她看似柔弱,但李元璟总感觉难以掌控。
这让他极为恼火,让他时不时想起她为公主他为驸马的时光。
他知道,在她心底,她还是那个燕朝的宝华公主。
她不曾向他俯首,所以在后宫五年,她从未主动献媚。
是他故意放出要将她献给赵毅的消息,那之后,她第一次俯首。
但是这远远不够。
这一次,他又一寸寸折断她的自尊。
他看着甄华漪垂下白鹤般的脖颈,终于感到满意。
他温柔地抚摸甄华漪的面颊:“朕不逼迫你,你想好再回答朕。”
甄华漪没有躲避他的触摸,李元璟想,他终于驯服了她。
他看着甄华漪的神色,问道:“为什么哭?”
甄华漪摇头:“只是感觉……我不再是从前的宝华了。”
李元璟微笑起来:“做朕的昭仪不好吗?”
他将甄华漪拉到身侧坐下,面带微笑,语气温和,仿佛与她不曾有过隔阂:“朕今日留下可好?”
甄华漪噙着泪惘然地看着他。
她是谁,在他们眼里并不重要,这幅美丽的躯壳便足够了。
她勾起唇角笑了一笑,神色妩媚动人,莫名有了燕后当年的神采,她道:“陛下做主就是。”
窗外簌簌下起了小雪,李元璟望着甄华漪,略有出神。
窗外有轻微的雪籽落下的沙沙声,更显得屋内寂静。
方才说的留下的话,其实是试探罢了,但是看见甄华漪的顺从,他倒开始真的起了心思。
他伸出手指,托起了甄华漪的脸颊,她眼中的泪光尚未收敛,盈盈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他。
他抬起她的脸,低下头来……
笃笃笃笃,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李元璟松开了手,转头向门半边望过去。
甄华漪垂着头站了起身,她看了一眼李元璟的示意,走过去开了门。
她只感到一面黑压压的影子在面前,抬起头来,面上的人让她面容失色。
李重焌穿着一身漆黑的氅衣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