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堂哥无所谓地哄他开心,我却不敢言语。
那一学期的英文读物是但丁,如果但丁九岁就能确定一生所爱,我十岁自然也可以,我便恍惚,常常画你,面容模糊,然后撕碎。
事实上,在父亲面前,我完全多虑。他在劳动和生产中度过大半生,根本没有听说过同性恋这个词。
他热心地让我跟他一起去车间,这样便能在质检处见你,“你要多向他请教学习方法,对考大学有用的。”
我应该接受的。有我父亲在,你对我一定会很客气,可是我却当即拒绝。
我不要你的客气。
我要你的惊喜。我希望你一眼认出我,正如我一眼认出你。我希望你认真打量我,说出“长这么大了”这种话,这样,我的成长才有意义。
可是你没有。那天黄昏,我做了很久的准备,仍然有些突兀,在食堂门口叫住你,“你还记得我吗?”
你惊诧,茫然,微笑,“你是?”
我十六岁,穿耐克和李维斯,剪常春藤风格的短发,少年的傲气和渐生的虚荣让我拒绝说出我是金滩那个被人打倒在地,穿破旧布鞋的小孩。
“认错人了。”我双手插进牛仔外套口袋,转身要走,失望和慌乱让我不知该先迈开那条腿。
“你是不是钳工上褚组长的大儿子?”你叫住我。
我左腿迈回来,“你…认识我?”
“我猜的,”你笑着说,“大伙儿说褚组长的大儿子从香港回来,穿戴很时髦,一看就是你。”
虚荣心的满足削弱了失望,我稍稍挺直脊背,“就是我。”
我跟你一起走回家属院。你路上说你在金滩当过一年知青,考上大学就走了,你在时我父亲入狱,来工厂后两人才认识,很敬重我父亲的工作态度。
你还提到一些金滩的学生,没提到我,我不在你的记忆里。
但是我并不生气。
因为再次遇到你,跟你说上话,那么金滩山路上赤脚来回几十里不被人知晓,也不十分有关系。
你家先到,在一厂区,离我家只有几十米,你进单元前拍我的肩膀,“不要太内向了,一点不像李组长。”
第二天我父亲听说我跟你已经认识,执意让我拿几个橘子给你送去,交代道:“要有礼貌,叫叔叔,趁机会多请教。”
我向你请教不着,因为我们有些科目仍用英文课本,你怎么教得了。
我虽然嫌他不懂,去找你时却跑的欢快,路上打定主意叫你哥哥,跟我父亲各论各的。
但是你不在家。我之后又跑两趟,你都不在。父亲说你最近在忙着办调动手续,要常常往市里跑。我不好真去车间找你,便爬到活动中心楼顶,那里视野好,能看到整个厂区。
像十岁时爬上山坡看中学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