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侄孙好性情,温和的皮囊下却是副硬骨头。
一直在外头的徐城推开了门,客客气气的抬手,这是要她出去的意思。
妇人看一眼这文质彬彬的经理。
周鹤亭刚去世那会儿,她丈夫便迫不及待想要接手银行了。
银行里笑面的经理们八风不漏,将他挡了出去,半点没叫他沾手。
可他们都听周暮觉的。
妇人忽觉有些悚然,年轻是年轻,手腕也是有手腕的。
她挤出个笑来:“你说的哪儿的话。做长辈的,都是关心则乱罢了。”
周暮觉“嗯”了一声,仍是寡淡的语气。她不敢挑毛病了,拢了拢身上的真丝披肩,在徐城的笑脸中走了出去。
四伯公只是用他的妻子来探他的态度。周暮觉心知肚明,这样上不得台面的事,四伯公是故意让个女子来做的,事后他若生气了,一句“长舌妇人不懂事”就能搪塞回去。
女人不主外,不掌权,没个分寸也是正常的。你男子汉大丈夫还能同女人计较吗?
——这是周寅竺向来的想法。
周暮觉头痛欲裂,他撑着半阖的眼睛,长睫垂了下来,映出一片浅浅的弧影。
徐城有些担忧,正想问他要不要叫个医生过来,便听得周暮觉道——
“你在银行工作多久了?”
“十二年。”
徐城是父亲的亲信,参加了那场婚礼,比他更早认识林朝笙。
“徐经理,烦请你帮我办一件事情。”青年的声音温淡,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帮我查一下,太太结婚之前的事。”
徐城敛去眼中的讶异,立刻应了下来。
“需得费些时日,我一周后给您答复。”
*
徐城的话犹在耳畔。
语气冷静,心肺却如同炙烤,周暮觉忽然很想回家再看她一眼,最好一眼就能看出她真切的模样。
他从未好奇过朝笙的过去,他只图和她有个以后。
他不知道她在别人眼中有那么不同的面孔。
他不知道她对父亲的深情都是伪装。
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性情作得假,锦绣文章作不得假。
她不是百无一用败絮其中的人,但他确实,不了解她。
所以,弄清楚,然后,结束。
温柔的暮色落在他消瘦了的肩上,融开在云霞里的太阳将要坠落,他抬头看去,外墙上的常青藤在晚风里摇曳,丝绸长裙的女子站在露台边,手中的烟在昏沉的傍晚燃出一点灼热的红。
灰烬抖落,她夹烟的长指娴熟自然。
周暮觉忽然觉得,没必要再往里走了。
天边挂上了几颗寒星,他来得突兀,走得仓促。
朝笙抬手,将烟摁灭在盛了水的玻璃皿中,手中随意摆着的书又潦草翻过一页。
是她上次同周暮觉在书房读的那本。
在信春疑惑的目光中,汽车的引擎声再度响起。她望向那辆离去的吉普车,知道少爷今夜又要在银行里度过。
这般忙吗?
*
银行的顶层的办公室,灯光日夜都亮着。
周暮觉试图不去想。
那朵纯白的山茶花滚落进尘泥,暗地里腐朽,她的欲望、她的野心、她的过往,都掩藏在温柔端静的模样下。
可告诉他,又如何呢?他无法控制这样的念头。
他有一瞬惘然——若她和他所知的全然不同,那他爱上的是否只是她的伪装。
纷杂到压抑的念头在日夜颠倒的工作中一点一点冷却,情绪却绷成了一根紧紧的弦,而周暮觉并不曾意识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