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叔父没有生气,他依然觉得我们都是小孩。他把茶杯盖上,盖得严丝合缝。
“小月,你要相信我。”他还是说着那句话。
朱翼从小与我争抢很多东西,争抢父亲的疼爱,争抢族人的赞美,甚至井生被我多差遣几回,她都嫉妒如小兽。可她也有很多不在乎的东西。她不在乎钱财富贵,不在乎胭脂花粉,也不在乎做皇后。那天,当这个机会从天而降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因为朱翼不在乎,我也兴趣缺缺。凭什么我要去捡她不要的东西呢,纵然我从小有出人头地的愿望,可在那时,她的喜好憎恶,远超过了我儿时萌生的,模糊的志愿。
我理清了心意,就不再烦恼;可是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深沉的担忧。我偷偷溜出来,想对着夜空喊几声。这座轻歌笑语的临湖小院,如今在天子威严下,显得有些笨重。湖边回廊上的花灯都给摘掉了,原先这里轻快的夜晚,也消失无迹。我坐着吹晚风,看到回廊尽头的成安侯父子,心里警觉起来。
其实我内心并不反感野心勃勃的人,因为相比野心,人还有更多劣迹斑斑的侧面。王珒还穿着白天的骑装,那套骑装有点旧,但是很合身,把他衬得很精神。他在黑夜里专注地说着什么,两手抱胸,眼神矍铄,一副对世间万物游刃有余的样子。
可惜我一直成为不了那样的人,内心惶恐。我把小孩式的惶恐藏在心底最深处,对他们喜欢不起来。
“小叔叔…”王珒发现了我,我就做出笑盈盈的甜美模样。
他们都称呼我:三小姐。我是乌潭南宫氏的三小姐;到了小仓后,井生还是称我三小姐;于是大家叫开了,走到哪里,我都是三小姐。
“三小姐,出来纳凉麽?”王珒收起了刚才的专注劲,转而注意我了。
我点点头。目测到远处几个随从正等着和他报事,而成安侯坐在一旁,随意翻看几本册子。
“小叔叔真忙啊;比几年前见到时,长瘦了不少。”
“三小姐比起几年前,标致了不少。”
几年前我还是个孩子,现在他的语气,还是像称赞一个孩子。他随口闲聊,提起佑珍。
“卢夫人,是位很尽责的姐姐呢。”他笑道,“你们都挺有福气…”
我想起那门未谈成的,尴尬的婚事。有些窘,不知道王珒了解多少内情。
他却望着我,意有所指。
“不知道三小姐的前程如何。按照我的理解,三小姐的一切都听命少全兄了。如今正是天作之合…”他的精明模样又溢出来了,“三小姐的运气,真好。”
我心里冷笑,他们父子俩真有趣,好像认定我们几个,都要嫁给当今陛下。于是,就阴恻恻提到:“小叔叔,你操心太甚了。我每年都去昌化文庙理账,成安侯府捐了不少供给。有钱有地,很多捐赠都是小叔叔的名义。原来除了王家的家事,小叔叔还要提菩萨操心。”
我早就心生疑窦,捐给文庙的地,都可以圈成猎场了。果然王珒目光收缩,换了口气。
“原来三小姐,还懂算计账册。”他似乎在细嚼慢咽什么东西,“哦,昌化那块地方原是南宫氏的。我差点忘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