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来了,我不一定能拿到童生的名额。”
潘洁道:“我都听黄静思她们说了,马二丫她们知道我阿娘是隔壁山头逃过来的罪奴,本来要打我的,是你拦下的。”
罪奴本就被瞧不起,逃走更是要冒巨大的风险,把命拴在裤腰上,一不小心就会掉个干净,但也有家里的人太不是东西,自己又更有些主意的罪奴,偏向虎山行,拿命去搏另一番前程。
只是罪奴不安分逃跑的罪奴,就成了罪奴里的罪奴。
潘师傅遮掩的很好,但也总会有流言蜚语,更何况那会儿潘师傅还不是潘师傅,只是个死了家主的要强寡妇。
拦马二丫她们,许易水是完全没印象了,对于潘家的那点儿了解,她也只是吃饭的时候听阿母阿娘提了一句,说这世道多得是苦命人。
“第一,”许易水叹了口气,“你是董秀才夸奖的得意门生,十里八村的都知道你的课业,我阿母阿娘打我的时候,提起你的次数要比孙黛青还多。”
因为孙黛青有孙家,但潘洁只有一个肥胖勤快的寡妇娘,家庭普通甚至还比她们差不少。
“私塾你是第一个到,最后一个退,寒窗十年灯,你写的每一个字,抄诵的每一篇文章,砚台里磨掉的每一根墨条,都是你自己的努力。
“你的童生,你的秀才,没有谁让你,都是你应得的。”
让?她配吗?
“第二,”许易水正色道,“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那天我只是睡过头了。”
“那是下午,你怎么会睡过头!”潘洁不信。
或者说,每一个听了许易水理由的人都没有相信过。
童生试她没去,许易水给董秀才、阿母阿娘还有私塾里的同窗,以及村子里所有来询问她或者调侃她的人都解释了原因,但没有人相信那么扯淡的理由。
可事实就是,她真睡过头了。
童生试答两门,一书卷,一策论。
当时上午考完,许易水就靠在墙根儿吃饭,因为是童生试,家里阿母阿娘给她准备的饭菜分量异常充足丰盛,好大几片油亮的腊肉,许易水撑得打嗝,日头又好,下午考试时间还没开始,她就想着眯一会儿。
不远处的田坝里,有棵黄果树,粗壮,枝繁叶茂,绿荫成片。
许易水就爬了上去,找了个舒服的枝丫躺着。
那天的天,特别蓝,又很清透,一丝云都没有。黄果树的叶子带着点点油亮的光圈,将天空分割成了无数不规则的小块儿,焦焦躁躁的太阳从缝隙里挤了进来,落在身上只剩下了暖呼。
许易水是有些怕热的,可是微风轻轻吹过,凉爽爽的,树叶沙沙作响,发出细微的“簌簌”声,连带着她脑袋边儿的叶片,也在一悠一悠的晃荡……
再睁眼,便是日落西山,残阳如血。
只准备打个盹儿的许易水:“……”
她当时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能睡啊!
在潘洁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呆滞目光里,许易水认真强调:“那棵树,真的很好睡觉。”
“你能明白吗?”
潘洁:“……”
她不能明白。
理解不了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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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狰狞的赤色旗帜在诡谲的夜风中猎猎作响,石板路在黯淡的夜色下泛着清冷的光。
巡逻的侍卫们穿着铠甲脚步匆匆,只有宫女们提桶泼水,还在日夜刷洗溅在墙上与地上的血。
“她……怎么样?”
雕梁画栋的宫殿群里,位置最好的那座,住着苏拂苓。
所有的服饰、仪制都还在赶,局势飘摇,苏拂苓却在这个深夜,片刻的饮食停顿里,想起了压在心底的人。
“只怕是很难过……”
许易水肯定非常难过。
她就这么走了,许易水一定非常不习惯。
只怕是吃不好,睡不稳。
赈灾的各种东西已经在路上了,洪水刚淹过,草棚那个样子,也不知道这些天她住在哪儿。
还有她不见了后各种猜忌引起的流言,估计都冲着许易水去了。
上次接到消息,说她进山去了。
苏拂苓倒是松了口气,这也是她把那袋钱拿走的原因。
以许易水的性格,只怕要闷着,什么都自己担,自己受。
长此以往,人的精气神就会被消磨掉。
她拿走了钱,许易水的房却还要修,只要她打起精神来,再去攒钱修房,有了事情做,日子过着也就有个方向。
就是有点怕她犯傻,为了攒钱,去抓那些猛禽野兽,把自己弄伤。
等一等。
再等一等。
很快了。
等这险象环生的时局稳定下来,等她再稍稍整肃一番不听话和想要她命的人,她就去把许易水接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