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归鹤一边盘算,一边与闻声赶来的侍从仆役一同来到摆放罗盘的书房。
透过断壁残垣,闻归鹤看到苏时悦衣袍染尘,灰扑扑地窝在地上。哪怕心中明白她无事,仍不自觉加快脚步。
走到近前,他看清了苏时悦的表情。
她在笑。
在被窗棂截断的碎碎光熙中笑,满脸土灰,跌坐在废墟间笑。
闻归鹤见过许多苏时悦的笑容。
初见时意有所图的笑,被血色惊骇时强挤出的笑,还有生病时,委屈又倔强的苦笑。
但这般生机盎然,神气又恣意的表情。
他不记得自己见过。
好似在无尽黑夜、漫长绝望中,猛然看到一束天光,有了前进的动力。她被吓得腿软,没力气起身,就四爪并用往墙根处爬。爬过去,抱起卷图纸,靠着墙壁仰起脸笑。
他又一次,没能看懂她。
闻归鹤很快注意到另一件事,疾步上前,屈膝半跪在苏时悦面前。
“苏姑娘的手怎么了?”
听到他的提醒,苏时悦忙低头,方才注意到自己指尖渗出斑斑血迹。她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忍不住用力握拳,
顿时因为十指连心痛得倒抽口冷气。
“嘶。”苏时悦五官挤在一起,勉强笑道,
“没事,大概是罗盘问道时与天角力,用力过猛,不小心受得伤。”
她心念一动,指尖又一次聚起凝光,向闻归鹤展示自己的能力。
五根细丝线妖妖柔柔,仿佛随风飘摇的海藻,毫无战斗力。
“这个……是山海罗盘为我指出的道路。”苏时悦不管内心的失落情绪,骄傲地昂起脑袋。
“鹤公子别小瞧它,未来我肯定能开发出用处。”
她随手拾起块碎石,拿它当空竹玩:“其实这个能力也挺好的,有许多新奇的用法。你看,伸伸缩缩随我心意,多有意思。”
“还可以翻花绳、跳绳玩,等我再修炼短时间,说不定还可以编个秋千荡荡。平日里学学基础符术,刀剑,正所谓天道酬勤、勤能补拙——”
她挽救自尊的话术,以一声惨叫收尾。
“疼疼疼疼疼——”苏时悦龇牙咧嘴,“鹤公子,轻点。”
闻归鹤握住她的指尖,闻言,卸去力道:“抱歉。”
先前苏时悦手指破损,他竟感知不到痛感。直到现在,才确认承伤咒仍然存在。
但比起之前,又有了细微的变化。同样的伤情,传到他身上时,疼痛减轻许多。不止如此,苏时悦明明受了伤,他的手完好无损。
为什么?
近几日,苏时悦一直在和符纸较劲,闻归鹤指尖也仿佛挨了好几顿毒打,须得上药才能掩盖,如今却安然无恙。前后结果便截然相反,究其原因,只有可能是接触罗盘的缘故。
山海罗盘,疏离经脉,凝聚灵力,辅以入道,没有解咒的可能。
那便只有一种解释。
伴随苏时悦修为增长,承伤咒在逐步失效。
他们之间的联系,会在苏时悦修为提升时减弱。只要苏时悦勤加修炼,说不定一旦入道,困扰他的咒术就会解除。
可为何?
他没有想象中那般高兴,他从心底感受到一股恐慌,形似于失控的恐慌。
闻归鹤的呼吸,一时有些紧。
很快,少年垂眸,弯了弯唇,压下心头杂念。
不是已经确定了吗?她是属于他的,绝无其他可能。
莫言阙来到后院,看着一地狼藉,苦中作乐长叹一声:“还好只是毁了个屋子,没把潜藏的东西引来。两位受惊了,要去客房歇息会儿吗?”
苏时悦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多谢厚爱,但还是免了。”
她已经弄坏了一间屋子,实在没脸继续留着。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刚打算起身,却见闻归鹤递来一方崭新的手帕:“手上的伤,先擦擦吧。”
“我并未觉得姑娘的能力无用。”苏时悦接过手帕时,他正容道。
苏时悦顿时笑起来,她擦拭指尖鲜血,用力点头:“嗯,我知道。”
越州府外人山人海,城民听见动静,一窝蜂地聚拢。不顾守卫阻拦,拼命往里挤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