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给了我无法拒绝的利益,我理当履行承诺。”闻归鹤收敛笑容,耐心地解释。
平心静气的交谈养出他的睡意,闻归鹤偏转过脸,险些磕到一旁枕角。
意识到自己迷糊得撑不住,他“唔”了一声,脑袋往旁歪了歪。软枕垫得很高,他险些从床榻上栽下。
苏时悦眼疾手快扶住,看见少年眼带迷离,迟缓地眨了眨。
“现在睡得着了?”她略带调侃地问,吹灭案台上的烛灯,将手中的灯笼藏进床底,用裙摆遮得严严实实。
房间内的光线骤然暗了下去,像拢上厚厚的纱帐,朦胧静谧。恍若支无形的催眠曲,在面色苍白的病人耳边吹奏。
闻归鹤实在有些支持不住,歉意地笑笑:“让苏姑娘看笑话了。”
此前同行那段时日,他总喜欢用装睡哄她。为睁眼后见到的一线天光,甘愿花上
数个时辰,做个闭目养神的人偶娃娃。
但让那时的他真的在苏时悦面前卸下所有防备,却是万万不能。
可现在,在她身边躺着,任困意模糊眸光,心中的抗拒逐渐减小。
他竟能感到安心。
比起视作不稳定的因素,他更希望她能留下,陪着她。
他想留住她,他想她离不开自己。
这究竟是种怎样的感情?
闻归鹤不明白。
他需要为这份感情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尚不清楚。
“我若睡了,苏姑娘会离开吗?”闻归鹤问。
苏时悦想了想:“去为你把药煎上,我让白羽重新抓,选些温和泛用的。”
闻归鹤:“然后呢?”
苏时悦不解其意,回身迎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片刻,恍然大悟。
“除却薛听霁之事,你我二人间的谜团,还没有全部弄清楚吧?”她主动道。
闻归鹤微微疑惑。
苏时悦:“我遇见你的前几日,身边忽然多出个钱袋子,里面有金铤、银铤,是你的东西吧?”
闻归鹤蹙眉想了想,点头。
他自诩心胸狭隘,铢锱必较,竟早忘了这件事。
“我会还钱的。”苏时悦的答复掷地有声。
闻归鹤再度愣住,露出几分孩子气般的疑惑:“还……钱?”
“我最近一直在还债啊。”苏时悦歪歪脑袋,“做太安司委托得来的工钱,一部分陆陆续续寄去莫领兵那儿,拜托她交给容枝桃。一部分交给白羽,让他帮我存着,顺带保密,等凑足钱再交予你。”
“他好像不知道我们的矛盾,这几日也不曾告诉你。”
提到生活琐事,少女便来了精神。她的双眸亮晶晶的,溢满笑意。
“还有,咱们之间的恶咒,到底是被谁种下的,也还没弄明白。”苏时悦俯身,帮他掖了掖被角,“在搞清楚这几点前,我想,我没那么容易离开你。”
听到最后一句,闻归鹤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睁开,漏出一线眸光。
“照这么说,苏姑娘,不走了?”
“嗯,暂时不走了。”
“那便好。”
他像是终于得到满意的答复,弯起眉眼,合上眼,安心地不再看她。
初时还是有会些咳嗽,很快安静,再撑不住入骨的倦意,闭目睡了过去。
苏时悦小心翼翼观察一阵子,见他陷入深眠,彻底松了口气,离开卧房。
似乎是因为携令阵的原因,离开房间时,苏时悦眼中的世界产生变化。
不再是单纯的幽暗僻静的小院。
整座别院布满结界,里三层外三层,将少年的栖息之所遮得严严实实,不容许任何人随意进出。
结界像是认得苏时悦,恭顺无比,苏时悦往外走,纤薄的灵力仿佛纱罩般,层层往外拨开。她像是戏台幕后的人,转场中移步换景,伴随帷幔拉开,来到台前。
屋中走动的侍从,皆是傀儡,只有屋宅庭院外的,才是真正的活物。
此刻,打扫庭院落叶的洒扫童子正扬起脑袋,望向暗沉沉的天空。
似有柳絮随风飞舞。
苏时悦在垂花隔扇门后的回廊上站定,视线越过高高屋檐,顺童子观察的方向看去。
举头三尺,巨大玄铁。夜色的掩护中,纷纷扬扬洒下把白色的萤火,在空中欢快地打着旋,将天地搅出黑白分明两种色泽,发出细微的“沙沙”与“簌簌”声。
下雪了。
苏时悦第一次,看见距她生活的时代一千五百零四年前的雪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