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路上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于介入殷念的私生活,我好像,没有那么抗拒了。
来不及咀嚼这个微妙的心理变化意味着什么,车就停了下来。
推开车门的时候我还在想,殷念的奶奶是在医院工作吗?
一直到我跟着殷念走进住院部,落脚在一个病床前,我才明白了,为什么殷念不要我带东西。
因为殷念,管这个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叫奶奶。
病床,白被,输液袋,昏迷不醒的老人,自言自语的女人。
殷念对着奶奶绘声绘色说了好多事,有些事我都不知道,而奶奶只是闭着眼睛。
我以为这种情节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
生活有时候可真他爹的比电视剧还生活。
爸爸和妈妈呢?我问。
刚问出来我就意识到我好像说错话。
果然。爸爸?妈妈?殷念笑了。我的世界太小,只装得下你和奶奶了。
她仰起头来,看向我,眼神是初见时的天真。
来,跟奶奶打个招呼吧。你别介意奶奶不能款待你,我听到她的心里话了,她说她很喜欢你呢。
可怜不过是对患者的傲慢和残忍,因此我尽可能不让自己流露出这种神色,我只是学着殷念的样子,坐在奶奶手边,跟她说了说话,又帮她捏了捏手。
这以后,殷念帮奶奶捏了很久的腿,她说她有空的时候就会过来帮奶奶活动肌肉。这样,等奶奶哪天恢复过来了,才好重新下地走路。
如果人类心脏是可以变化形状的,我想我的心已经软成了一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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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见熙只用了几个字,就让我在挂掉电话之后失眠了一整夜。
姜伶有女朋友了。她说。
从不知道区区几个字的份量可以这般掷地有声。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心跳声在房间里格外清晰。
实际上,这并没什么好奇怪的。反倒是我们都分手三年多了,姜伶才谈新的,才比较奇怪。
毕竟姜伶和情史单薄的我不同,我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过好几段感情了。
我知道程见熙特地打这通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意思:人家都迈出新的一步了,你这没出息的也该向前看了。
但我不知道我失眠的原因。
我放下姜伶了么?
从行为选择上来说,我已经放下姜伶了。
——我删除了姜伶所有的联系方式,接受了从今往后的生命都和这个人无关的假设。就算偶尔触景生情联想到她的时候,我也会很努力地把思绪拉回来。
甚至连那些纠缠不休的梦,我都摆脱了。
可是为什么,当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还是会失眠呢。
不,不仅失眠,胸口甚至有些钝痛。
我不明白。
所以我在行为选择上已经放下了姜伶,但在行为结果上我并没有放下姜伶,对么?
是这样么?对么?谁能告诉我?
好痛苦,为什么人脑没有格式化按钮?
为什么情话会有保质期?
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会分开?
为什么说非你不可的人到头来还是会爱上别人?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送她的键盘她处理掉了么?
我会变成她对新女友的投名状么?
她可曾梦到过我么,就像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我反反复复地梦到她一样?
钝痛感在胸腔里蔓延,一阵酸腐感冲上喉管,我不得不冲向卫生间。
原来放下一个人,行为可以决绝,心却自有其固执的节奏。
我又开始呕吐。
抱着马桶狂吐。
冲天的酸味熏酸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猝不及防,眼泪汪汪。
哗啦啦的水声落下,这座城市又开始下雨。
吐完之后我按下冲水按钮,随后就蹲在原地,抱着马桶边沿发了好一会儿呆。
那一阵我彻底失忆了,我不知道那时候我都想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发消息给殷念的,总之回过神来,那几条消息就已经赫然出现在对话框了。
[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