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先生明显露出了一点犹豫的神情。
穆祺趁热打铁:
“……当然,这都要看陛下的选择。如果将基础化学常识局限在上林苑中,那就等于便宜了宦官、显要和外藩;所以,这就要看陛下是更信任军队,还是更信任内廷的贵人们了。”
一语中的,直击软肋——这是穆祺尽心构思许久的话术;他通过调整语境,巧妙的把“宦官、宗室、外藩”与“军队”对立了起来,为皇帝塑造了一个几乎无法拒绝的选择题——以皇帝平生最深刻的印象而言,所谓“宦官”约等同于赵高和籍儒;所谓“显要”,约等于京中只会添乱的造粪机器;所谓“外藩”,约等于磨刀霍霍的淮南王刘安——各个都是那么面目可憎,各个都是那么令人作呕,将这样的人与他亲近依赖的军队相对比,那善恶美丑的对比,简直不要太明显、太刺眼。
尤其——尤其最能代表“军队”系统的卫霍还老实站在旁边,那对比就更加残酷、更加鲜明,几乎直接等同于将卫霍和淮南王等老壁灯对立起来——那这个选择就更不难做了。
不过,老登毕竟是老登,一般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一般!)干扰重大决策。他在原地愣了片刻,表情高深莫测,而一切熟悉老登做派的人,都可以从他的微表情中窥探出一点思索的细节——踌躇、顾虑、权衡,最后做出了某个决定:
“你打算怎么在军中普及‘基础化学常识’?”他道:“要普及到什么地步?讲授什么知识?”
穆祺表现得非常圆滑:
“这是陛下的军队,当然都由陛下决定。陛下说讲什么,我就讲什么;至于普及的人选,也统统由陛下划定。”
这就非常动听了,当然,以皇帝本人对化学知识的理解,所谓圈定讲解范围云云,多半就是纯粹的虚谈;但听课的人选由皇帝本人划定,那至少说明穆某人还是相当尊重皇帝的权威,并不试图僭越皇权在军中的影响力——这一点很重要,可以给予皇帝足够的安全感。
“另外。”穆祺又道:“如果此次战争推进顺利,我们大概可以获得足够的历史偏差值,能够启动系统,打开新的‘门’;到时候,我和陛下就有充分的余裕,可以从容检验很多东西了。”
这又是一个悬在空中的大馅饼,但馅饼之甘美可口,却又绝不容老登拒绝。至于新的“门”会通向哪里……以穆祺先前的暗示,那似乎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
老登——老登哼了一声,总算是表示了默许。
大概是穆某人的对话起到了一点作用。刘先生居然罕见的安定了下来,没有再宣泄他不可遏制的愤怒——这里的“安定”指的是,老登依然要给另一个“自己”写信督促调查,只不过不会在信中咄咄逼人的要求任命杜周——任命杜周调查案件,等于直接判了张汤等大臣的死刑;而现在,老登同意“稍作等待”,也就是等待到战争结束、调查结果出炉、穆祺普及完“基础知识”的那一天。刘某要亲眼看一看这三件事引发的变化,见证见证穆祺的长篇大论,再做最后的决断。
再说了,那个“门”的事情,就连老登自己,也实在是颇感兴趣呢。
第60章
其实, 穆祺的建议也不算是什么大动干戈的事情。所谓“普及知识”听着吓人,但实际上,他作为“总辎校尉”, 本来就有负担后勤运输安全的职责,要定时定点的为押运人员讲解安全知识;而现在的“普及”, 也不过是把讲解的范围扩大, 将“安全知识”的定义再稍作修改罢了。
防火防盗的枯燥信条是安全知识, 氧化还原的基础反应也是安全知识;教一个也是教, 教一百个也是教, 为了吸引到足够的注意力,穆祺甚至可以在军营中为百无聊赖的士兵演示一些夺人眼球的戏法,展示化学的迷人魅力。以大汉多年的习惯, 这种玄妙高深、由复杂知识所建构出的方术,本来应该由皇室显贵独享, 而决不允许外人染指;如今穆祺为他们尽情展现的各种幻术——酸碱中和、焰色反应、电化学基本原理等等——则更是连长安权贵都没有福气见识的高端货色;所以真是看得来围观的士兵们翘舌难下、敬畏不已, 乃至要深深反思自己的错误:他们一直以为长安吹捧的方士多半是些大言炎炎、百无一用的花架子;但现在看来,自己的成见实在太低级、太狭隘了;皇帝毕竟是皇帝, 见识不是常人可以企及。至少, 皇帝亲自派来的方士, 展现的法术就不是乡野中的江湖骗子可以媲美的。